蒋瑛却长叹了口气,近乎调笑着开口道:
“这么怕我的么?”
“我记得那是在三清山,永和大集的门口。”
闻世芳终究没说话,蒋瑛记的一点没错。那时她听闻那里十分热闹,便慕名而去,但从没见过这么多人的她却乱了手脚,不慎撞翻了蒋瑛桌上的酒壶。
那只是一壶最便宜不过的白云酿,但蒋瑛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闻世芳不自觉叹了口气。
“你想,”平稳的语调抖了一下,像是屋檐上不期而落的一滴水珠,“做什么?”
“那时,你刚刚出师,虽然说不上是白纸一张,但也天真得可爱,那傻样看起来跟我那心善的小安一样。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人,不是早早死了,就是跟川君一样,逍遥世间,没想到……”
蒋瑛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随意地环视了一眼战场,目光微不可见地一顿,又迅速回到了几步之外的青衣人身上,眉心微蹙,似乎十分忧伤:“果真是天意弄人啊,倪家主和江元君是半点都料不到吧!我死得早,先祝你一声百年好合吧。”
她畅快地笑起来,像极了曾经那位纵情山水、挥金如土的散修。
闻世芳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出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气息。
“我有件礼物想送你,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暖流顿时自发地附上了闻世芳的筋脉。
这是……天南火?!
身侧,蒋瑛修为的崩散已然磅礴如决堤的大河,不过是眨眼间,她的身形便已然虚化。
元君灵散的动静惊醒了还沉浸在厮杀中的各方修士。
这一刻,不管她们刚刚在做什么,手里的法诀掐到了哪里,布置的阵法毁坏了几处,刀剑相接是何人占了上风,一起都无用了。
不同于长洲剑仙身殒时的杏花洲,也不同于修炼出岔子的九黎元君,这里既没有四方明境护佑,蒋瑛的修为也不是黎元能比得上的。
刹那间,千万点灵光骤然飘起,阴惨惨的天空一下压了下来,风声尖啸如哭号,积攒了多日的雪终于开始落下。
气温骤降,便是有修为护体的修士也不觉打了个寒颤——那是深入神魂的冰冷。
风声愈发尖锐,平地而起的风卷得人几乎有站不稳的感觉,众人像是被蒙头打了一拳。
灵光逸散。
终于,白日坠星,明亮的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
不远处,易灵安呆呆地看着万点灵光,一下失了力气,手里的长伞倾倒在尘土中。
“……为什么?”
“天道不仁,我造化门千载基业终究毁于我手。时也命也!”
170 ? 尘埃落定(八)
◎野草◎
战场上的事情结束得很快,几日瞬息而过,在术法的加持下,原本满地血色的落尘原飞快恢复了原状。烧不尽的野草又冒出了头,那些身殒之人四散的灵气太多了,以至于一时间这里吹过的风都带着一股微妙的气息。
但长桌上的事情没有。
原本空空荡荡的无风城顿时派上了用场。此时,宴饮用的大厅内挤挤挨挨坐满了修士,都是跺一跺脚修界就要震一震的大人物。
“远春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姓蒋的残害了这么多人,你难道还要保她的余党么!”
说话的是碧海门的长老,此时她正满脸怒色地冲着闻世芳,连那一丝对于修为的畏惧都抛之脑后了。
也不怪她,碧海门在此战中伤亡甚是惨重。
“远春君……”又一道不怀好意的眼神扫过来,木家家主意有所指道,“不知那位谷主最后和你说了些什么?”
落尘原上那一幕可是不少修士都看见了的。蒋瑛原本就和闻世芳有旧,她身殒前和闻世芳单独废话了那么久,他才不信什么都没发生!
况且,蒋瑛是死了,那她身上的天南火呢?不会也跟着泯灭了吧?
上首,谢棠沉默不语,脸色十分僵硬,雪青色法袍上的流光映在她脸上,仿佛只是给塑像上了一层漆光。
她想:这太难了。如果是母亲,她会怎么做呢?
闻世芳轻叹一声,“她们不能死。”
此话一出,厅堂顿时落针可闻。原本事不关己、悠哉游哉喝茶的杨心岸也动作一顿,神色奇妙地看向了身处视线中心的青衣人。
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倒也理应如此。
“为什么!”碧海门长老腾得起身,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堪称满堂的寂静,“她们不该死么!”
“远春君,莫非你是和那位蒋谷主做了什么交易不成?”白玉京的钱家主眯了眯眼,语调是生意人一如既往的客客气气,但内容却十分不客气。
但一边的倪震宇神色顿时一沉,冷声道:“钱家主,我倒是想知道你和那位蒋谷主做了什么交易。为何先前会有那么多的白玉长船出现在不归海上?为何在无名谷中还有你钱家的弟子?”
钱家主神情一滞,顿时狼狈起来。
现下这就是钱家的一大污点——疑似和无名谷勾结。
底下白云门门主也神色稍变,低头掩饰性地喝了口茶。当年那一战,白云门不说冲锋在前,也是得利颇多的那几个门派之一,就是现在藏书阁内还留着一点造化门的古籍。
原本凭借他左右逢源的手段,白云门的损失微乎其微。这一战过后,不说三洲,起码云州的格局是要变了,他原还想着能瓜分一些,但看白玉京都吃瘪了,他怕是也捞不到好。再者,那一位天心剑主居然不在这里,莫不是另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