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一片黑暗。
在月食夜晚般的暗色中,唯有高见泽的指间发出淡微绿光,以保障我们不会在这场浓雾中失散。
“浅川荻的话是真的吗?”耳边传来奈奈子诧异的声线“是小幸杀死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并不像会杀人的那种人呢。对不对,阿沼?!”
对呢。我在心底无声地回答,我所认识的浅川,是即使自己受伤,也会坚持对他人展露微笑有如春风般的温柔男子。
他一直都在我身边,虽然总是扮演毫不起眼的角色,但只要我转过身,一定可以看到他令人安心的笑脸。
即使有人告诉我说奈奈子抢劫银行,我也会耸耸肩说:是吗,她一定预谋很久了。
但如果想让我相信浅川杀人。我的每个细胞也会大喊着说:这不可能!
——爸爸他心脏不好,每晚需按时服药。其实他喝的也并不是酒,只是看起来像酒的果汁,因为讨厌吃药,总是让人把药粉融在果汁里喝下去。我看到了!是浅川幸动了爸爸的药包!
浅川荻的话虽然还在耳畔回响,但我认定这是一早就看异母弟弟不顺眼的荻的嫁祸!
“我们闯入了一颗危险的心”
高见泽放平双手,任由那点绿色的光渐渐升高,他喃喃语道:“阿沼,你真的相信浅川幸不是凶手吗?”
“当然!”我激动道“浅川是个善良的人!”
“可是善良的人,并不一定不会杀人。凶手也不一定就是邪恶者。”黑色刘海下的狐狸眼含着一缕可恶的笑“阿沼,一切就交给你了。”
“什么交给我了?”这小子说话一向莫名其妙。
“我只是发现”叹了口气,偏爱装模作样的家伙拨着头发,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我们虽然顺利进入浅川幸的意识,但是他的这扇门好像只开一次,我们出不去了。”
“你是说我们被浅川的意识察觉并且关起来了?”
“不愧是奈奈子。”高见泽打了个响指,称赞道“聪明。”
“为什么之前不会有这种事?浅川是超能力者吗?”
“之前两位都并没有防备我们的理由,浅川荻的证词有没有都不重要,因为会心生防备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才不信!”我大声吼道“浅川!你听到了吗?这两个过分的家伙竟然说你的坏话!快点出现向他们解释清楚嘛。”黑暗的迷宫里,我的喊声化为回音。
许久之后,才听到浅川带笑的音色:“阿沼,来和我玩捉迷藏吧。如果找到我,就放你们出去哦。”
“那么如果找不到呢?”高见泽冷静地提问。
“那么就不好意思了。”渐渐降低变冷的声音说“请永远留下来陪我吧”
这句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看来浅川不打算正面回应我。
而在我们三人面前,绿光的映照下,竟然出现了一座繁复的迷宫。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迷宫游戏!”缺乏耐心的奈奈子抓着头发大吼“干脆踢破这些墙径直向前走好不好?”
我与高见泽一同丢白眼给她“当然不好!”摸索了半个小时左右,依仗着高见泽堪比野兽的灵敏直觉,终于穿过层层迷墙到达第一扇门的位置。
红色的铜门前,坐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他穿着蓝色的海军衫,戴着一顶白色的太阳帽,看起来正是年幼时的浅川幸。
“这孩子是小时候的浅川吗?怎么死气沉沉的?”
奈奈子居高临下地睥睨“喂,你坐在这里哭什么?快点起来,让漂亮的大姐姐顺利通行!”
“”孩子只管低头哭泣,像没有看到我们似的,完全无视奈奈子。
“浅川七岁时发生过什么吗?”神秘事件的专业人士高见泽转头向我咨询。
“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是初二才认识的。”
“哦”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高见泽和奈奈子这声“哦”包含着某种对我的嘲讽。
“那个小朋友”我只好硬着头皮凑上“你、你为什么这么难过?要不要哥哥陪你玩?”
“我讨厌哥哥。”小小的浅川幸怞噎着回应“哥哥说妈妈是勾引人的白狐狸。”
他说的哥哥想必是指——浅川凌吧。真是的,算算年龄差,原来凌在高中生时还在欺侮小学生的弟弟。
“我和那种哥哥不一样哦。”我祭出一个骗小孩的微笑“阿沼是小幸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小幸这一边。”“真的吗?”
他天真无邪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哪。
“当然!”
在我信心十足的微笑保证下,孩子怔了一怔,随即站起身。
“那么,打勾勾哦。如果你发誓永远站在小幸这边,那么小幸一定也会保护阿沼的!”
“ok!”我与小孩子打了勾勾,而身后的铜门也悄然洞开。
竟然这么简单?
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的我拉着奈奈子屏息迈入门后的世界。
“果然!”我当场惨叫“门的背后还是迷宫嘛!”
“这个人的城府好深”走得腿酸的奈奈子弯下腰,用手撑住膝盖“阿沼,这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又要怪我?”
“因为你是浅川幸的朋友嘛!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怎么会被困入这个莫名其妙的意识世界啊?连自己的朋友都搞不定,你真是个呆瓜。”
与其和奈奈子计较,不如保存体力。
我装作耳朵失灵的样子,拉着她继续跟着高见泽摸索前行。这次快了很多,不久就见到了第二扇门。而坐在门前的少年
“哗!我认识了。”这是和我相识时的浅川嘛。
正在擦拭眼镜的少年,向我微笑“阿沼?”
“浅川!拜托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好不好?你真的杀了父亲吗?”
“你在说什么?”浅川一脸清爽地看着我。
“这里是浅川记忆的七重门。在这个时间,他还并没有动手,当然也不会知道你在说什么。”高见泽像个专业旁白,在我耳边唠唠叨叨。
“浅川!你一定要记住哦!我们是朋友!”
我拉住浅川的手“如果以后有事情想不开,要记得找我来帮忙!千万不要做傻事!”
“嗯。”浅川向我绽放浅浅的微笑“放心吧,我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把阿沼拖下水。”
“这句话倒还真灵验”奈奈子垂头丧气地柔着发酸的小腿。
而得以顺利通过这道门的我,却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我回头看看站在门边微笑的少年,为什么以前我都没有发觉过,浅川的笑容一直都是这样的寂寞呢
我走过浅川的记忆,并在每个记忆的门前留下我的痕迹。正如在我的人生里,不管何时回头,也能看到浅川的身影。
心中有种隐隐的缺憾,在过往的时间中,原来我什么都不曾为浅川幸做过。我只是漠然地行走在他的人生里。
“仅仅是这样,是不能称为朋友的吧?”站在最后一扇门前,我望着戴着眼镜微笑不语的浅川。
“所谓的朋友,并不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吧?”我是应该做些什么的,我一定是要做些什么的。在过往被浪费流失掉的时间中,一定有我应该做,但我却没有做的事。而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拼命地转动大脑,也许一生一世没有这样用功过。
被哥哥在温室奚落的时候、父亲分配将来的遗产却完全没有留下什么给他的时候、很多次谈到有关家庭的话题时浅川总是微笑着什么也不说的时候、陪浅川去为他母亲扫墓的时候我有过那么多的机会,应该说是浅川一直给我走入他心灵的机会,无需什么奇妙的萤火虫,无需什么超能力,浅川幸一直给予了我作为朋友的特权,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使用过。
现在,在浅川幸这个意识世界中,我面对着浅川幸的意识本体。我知道我要说出一句话,不是逼问浅川幸有关他父亲的死究竟与他有无关联,不是为了从这个黑暗的世界挣脱回到现实,不是欺骗不是利用也不是道歉,是我早就答应过他,我会站在他的身边。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我微笑着对他说“所以小幸,无论是作弊也好,杀人也罢,即使不好的事、悲伤的事,你也要相信,阿沼会和你一起承担!所以”
伸开双臂,我抱住这个一直以来都那么寂寞的孩子。
“你也可以偶尔不微笑的”
“难过的话,就像小孩子时的你一样,哭泣吧。我知道你的母亲也早早过世,我知道你其实受到兄姐的排挤欺凌,我知道你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你害怕寂寞又很脆弱,我知道自己太差劲了才会表现得‘一无所知’。”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拉住你的手,不给你离开的机会。因为你之所以带我来这里”我抬起头,笑着问他“就是希望阿沼能来阻止你的对吧?像我们约好的那样!”
圣金的光芒陡然洒下冲破黑暗,最后的大门应声开启。
高见泽拉起我与奈奈子奔向门后。
而一脚迈出的世界则令我惊诧地瞪大了眼眸。
黑发的冷美人坐在钢琴前,心不在焉地翻看琴谱。被宣布将会继承老人一切财产的长子没有丝毫欣喜的感动,背影僵硬地站在律师身侧,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回以无动于衷的表情。
已经应该死去的浅川达人正捧着一杯红酒,向站在窗边的我径直走来。
“你叫做阿沼是吧,小幸很少带朋友来哦。”
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场突变的我只能结巴地回答:“唔只是比较有缘分,一直都在同个学校就读。”
“哈哈,我看得出来,小幸很喜欢你哦。”
这、这个对话为什么如此耳熟?我偷偷瞄向手表,时间是十点二十八分,距离浅川达人变成尸体还有一个小时零两分钟!
那么,在这两分钟里,有什么是我应该做也只有我做才有意义的事吧?一定有!
“那么,您是否喜欢小幸呢?”我的嘴巴在大脑理清思路前已经擅自动了起来“如果喜欢,为什么没有留下财产给小幸呢,难道小幸不是您的儿子吗?”从这里开始,我改变了对话。一定要改变相同的进程,或许这样做可以阻止明明早已发生的悲剧!
我的大脑一团糨糊。
但是所幸耳朵的接收依旧良好。
浅川达人在一怔之后,重新漾起长者的笑容。
“你果然是小幸的好朋友呢,其实这是良子的心愿。”
良子?小幸的母亲?
“良子是个出身普通家庭的护士,在照顾英子的时候与我结识。她和我以前爱上的女人完全不同,她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却非常非常的温暖。”老人露出怀念的微笑“小幸虽然从小就胆小,但是他和良子一样,是罕见的拥有能够温暖别人力量的人,你不觉得,让这样的孩子进入商界并不是什么好事吗?就让他和良子一样,作为普通人成长吧。那就是我作为父亲,所想赠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哑口无言的我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清脆的撞击声。
蓦然回首,我的朋友浅川幸就站在身后,明显也听到这番话的他,失手打破了手中的杯子。
我与浅川幸两两对视。
直到浅川凌皱眉通过我们之间“喂喂,不为他人的人生加入绊脚的石子,你们便无法找到合适站立的位置是吗?”
“对、对不起”浅川幸乍然惊醒般地抬头道歉“我没有看到大哥。”
“什么嘛!失礼的是你才对吧。”
面对我冒失的插嘴,浅川凌冷哼了一声选择与律师离去,而小幸则怔然地望向我,很明显,那是以我的性格不会讲出口的话“阿沼你”但是我露出笑容,拍上浅川幸的肩膀“发什么呆?要不要一起来玩纸牌,今夜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一步哦。”
“哇哦,好恶心!”奈奈子在身后提高嗓门“高见泽,你看,我就说他们有一腿嘛。”
“别傻了,”我回头敲她的头“我和小幸是朋友耶!”
只需要些许改变,命运或许就将走向其他的方正。一个微笑,一个手势,都是我与浅川幸的暗号。
“喂喂”深夜在阳台,我问高见泽“究竟从哪里开始是你的催眠术?”结果谁也没有死嘛。是一切都是仲夏夜的梦,还是命运与时间也可以被更改?
“你说呢?”有着狭长狐狸眼的少年微笑着转过身来,握住装有三只萤火虫的细竹箧,向我眨了眨转动着细小金芒的漆黑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