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宋军面对金军,并不比当时的国军面对日军强到哪里去。具体原因是什么,王宵猎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现在面对金军,不可有半分侥幸。
一边邵凌、曹智严和解立农正在指挥军士,分别砍伐树木,制作拒马。没有拒马,不能与金军真正地隔开,众人实在没有信心,这些召集来的义军能有与金人一战的勇气。
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王宵猎揉了揉额头。两世为人,现在有许多事情,自己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明白。一切的一切,必须先把这一仗打赢,自己才有余力去思考。
一边的王忠和杨审两人,各自袖着手,看着一众士卒忙忙碌碌,忧心忡忡。
看了一会,王忠叹了口气:“丁都巡何许人也?宗元帅亲命的京师都巡检,身份尊贵,手下数千兵马。适才大家看得清楚,面对数十金军,一个照面便就大败亏输!我们又如何是这些金人的对手?唉,小舍人不知厉害,非要跟金人战一场,这可如何是好?”
杨审道:“也不必过于担心。若是我们打不过,无非跟丁都巡一样,撒腿跑就是了。”
王忠摇了摇头:“说的容易!金军都是骑兵,我们如何跑得过!这数百人,是官人起兵时从家乡带出来的。将来有一日回乡,如何跟乡亲交待!”
说完,一边摇着头,一边不断地叹气。
王宵猎家里不是什么大户。到了父亲王汝代年轻的时候,还只是有二百余亩地的小地主。除了自己家耕种百余亩,其余地都租给王忠家耕种。好在王汝代争气,两次进京,中了进士,从此之后发家。在王忠眼里,王宵猎就跟自己家人一样,跟其他人不同。
第7章 穷追
太阳升到了头顶,晒在人身上,不由觉得燥热。
王宵猎手拄长枪,站在众人的前头,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身后的兵士等了一两个时辰,已经口干舌燥,许多人都有些站不住了。只是前边的王宵猎不动,众人也不敢动。
解立农舔了舔嘴唇,小声对王宵猎道:“小舍人,天近正午,金人还不返来,想来今日是不会回来了。他们尾随丁进,不定就占了巩县,在那里歇息。”
王宵猎道:“我们做了诸多准备,不能半途而废!不管怎样,要等到天黑。金人不回返,明日便找小路,我们回汝州去,再做打算。”
解立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此时的习惯是一日两餐,中午并不吃饭。一众兵士站在大路中间,不觉得饿,只是时间久了,都有些站不住。他们原本多是汝州乡户,随着王汝代勤王,既没有正规的军事训练,也没有经过什么样的正经战事,哪里习惯这些?只是前边王宵猎一动不动,只好强自忍住。
其实王宵猎哪里知道该怎么打仗?只是按照前世书本上、电影电视上杂七杂八看来的内容,加上自己的想法,在这里列阵。
金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样列阵,什么样的强军也很难坚持下来。正常来说,王宵猎应该派出侦骑,随时掌握金军动静。这里列阵的军队只是占住位置,并不需要着甲持兵械。有了动静,再根据主将的军令,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王宵猎觉得有些头晕。自己凭着一股热血,兵士准备好之后,第一个站到了队伍前头。却不想金军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两个时辰过去,有些挺不住了。
看看太阳划过天中,王宵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支撑不住了。正想吩咐众人,解散队形休息一下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一边的解立农猛地抬头,大喝一声:“小舍人,金人来了!”
王宵猎打起精神,抬头看着东边的方向,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除了金兵很难见到马了。王宵猎手紧紧握住长枪,不由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自己费了许多功夫,终于到了这一刻。
随着马蹄声,五匹快马风一般地从大道上过来。到了王宵猎阵形前的百步之外,停了下来。王宵猎看得清楚,马上正是金军游骑。
五人在路上住马,看着前方沉默一会,才有人道:“真是作怪!我们追前面的宋军,怎么后边又有人出来?几个月来,这附近来去几次,纵有头硬的宋人也在山上,哪里敢下来?”
另一个人道:“谁知道哪里来的?不定是跟前几日的宋军一起从开封府过来的。不去管他,我们回去报告首领。实在不行绕路便了。”
前面的人道:“这里是两京大道。哪里是那么好绕的?”
几个人说了一会,便就拨转马头转了回去。虽然前边宋军拦路,倒并不惊慌。
看着五个金人返了回去,王宵猎道:“怎么回事?莫不是金人见我们堵住了大道,不来了?”
解立农道:“这五个人看起来是他们的侦骑,想来回去报信了。小舍人不需着急,这里是两京之间的大道,金人躲不开的。”
王宵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许多事情自己其实是不懂的,打仗便是如此。虽然随着父亲出来,转战多时,但这支队伍其实从来没有经过正经的战事。王宵猎在队伍里,既没有战争经验,也没有人教过他。
正常行军,怎么会没有侦骑?大军出征,前边还有前锋呢。像丁进那种队伍,能够拢住不让士卒散了就是本事,才不会注意这些。这些金军,哪怕是游骑,前面还是派了侦骑。
五人回去不多久,就听见大道上蹄声隆隆。漫天黄沙中,五十金军游骑出现在视野里。
王宵猎舔了舔嘴唇,握紧长枪,看了看四周。
阵形中的士卒早已经疲惫不堪,只是看着金人来了,才又强打起精神。自己不远处,是军中仅有的十几匹马。因为王宵猎和头目大多在这里,马也就拴在这里了。
阵形前边数十步外,是新斩树木造的拒马。看起来虽然简陋,应该足够挡住金军了。
清晨五十金军只放了几轮箭,就冲散了丁进两千大军,王宵猎记忆深刻。要防御骑兵,最简单有效的就是拒马了。旁边山上有森林,砍了树来,两头削尖,几根捆在一起,就做成拒马。金军要来,必须把这几排拒马搬开。
下了马的金军还可怕吗?王宵猎冷笑。宋军再不济,上前群殴难道不会?没了马匹带来的灵活的闪转腾挪,金兵并不可怕。
兀颜手提马缰,看着前边的拒马,拒马后面的宋军军阵,不由皱起眉头。金人的弓箭射程不远,拒马和军阵之间几十步的距离,就足够挡住了。没了马匹,没了弓箭,这仗还怎么打?
一个士卒道:“郎君,天色不早了,我们又何必与宋人拼命?找个地方等到天黑,我们乘夜色绕过去就是。大军已经北返,我们不可在此多耽搁。”
兀颜道:“这里是两京大道,想要绕过去可不容易。我们地理不熟,一个不小心,反落入宋人的陷井里,那可如何是好?看眼前的宋人,不知是哪里来的乡兵,身上连甲胄也都没有,不必怕他们。”
旁边士卒随声附和:“郎君说的是。不必怕他们!就是下马,也能把他们杀散了!”
兀颜点了点头:“不错。先搜索旁边村里,看有没有宋人的伏兵。若是没有,派人下马把前边的拒马搬开,把这些人杀散就是!”
一众金兵哄然叫好。当下分出十几人,向旁边村里而去。
那边王宵猎看见,不由叫声不好。自己本想在大道上列阵,把金人逼进村里,不想金人先进村里去搜查,这可如何是好?一时间踌躇不定。
正在这时,就听村子里面响起几声鼓,乱糟糟地厮杀起来。
曹智严率百人埋伏在村子里,早已等得心焦。一见金人进村,哪里还忍得住?响几声鼓,手中挥着一把大马,带着手下杀了出来。
十几骑金军迅速退出了村子,与其余金兵聚在一起。兀颜大声道:“这些宋人甚是奸滑!在外面列阵,却在村里设伏!若不是我们进村打探,倒着了他们的道!”
说完,一勒马缰,挥手道:“我们兵少,宋人又早早设伏,此地不可久留!儿郎们,随我且退出十里外,再想办法!”
一众金人应诺,高声呼喝。分出一二十人在后,看住宋军,缓缓向来路退去。
王宵猎看见,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嗡嗡直响。自己费尽心机,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却不想让金人从容退去,如何甘心?一时间血气涌上来,猛地提起手中长枪,厉声道:“不过五十个蛮夷杂兵,在我中原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地!今日让你们走了,还有何面目做人!”
说完,提着长枪,快步走到旁边拴着的马旁。解开马缰,翻身上马,猛地一催,向前冲去。
旁边的解立农和邵凌吓了一跳。来不及说什么,带了身边的几个亲信随从,急奔过去解了剩下的几匹马,紧跟王宵猎身后。
兀颜听见动静,回身一看,宋军中一骑绕过拒马,直向自己冲来。在后面,还有十几骑。不由展颜一笑,取了自己的弓下来,道:“直娘贼,这几个宋人送上门来!且看我一箭结果前面这厮的性命!”
说完,张弓搭箭,射向王宵猎。
王宵猎灵魂往来千年,一切都太突然,到现在脑子都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许多事情,根本不是深思熟虑的。一千年后的世界,宋朝被刚刚立国的金人打败,是莫大耻辱。王宵猎本能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历史上的人一样,应该带人拿起刀来,与金人一刀一枪真正较量。以宋朝之大,有什么样的理由不如金人?
凭借着自己记忆中半桶水的知识,布置了包围圈。结果金人看了一眼就走,王宵猎如何能够接受得了?不管不顾,提枪就追了出去。
绕过拒马,王宵猎正要催马急赶。突然之间,觉得胸前剧痛。低头一看,就见一支金人的箭插在自己的盔甲上,正在那里摇动。愣了一下,只觉得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正在这时,邵凌从后面赶来。大喝一声:“小舍人,金人的箭着实厉害!不可赶得太急!”
王宵猎一下清醒过来。低头看那箭,并没有洞穿盔甲,只是挂在自己身上而已。心中大定,摇手高声道:“今日与金兵狭路相逢,惟有舍命一搏!两军相逢勇者胜!你们随我上前,把金人留住。曹智严在后,召集兵马,速速赶来!”
见王宵猎当先催马向金人赶去,邵凌和解立农无奈,只好答应。挥马冲到路口,正有些茫然无措的曹智严,听了高声唱一个大诺。
第8章 一击即中
金兵退走并不急,急了也难保持队形。王宵猎本就离得不远,催马急行,眨眼就赶上。
兀颜见一箭没有把王宵猎射倒,并不着急。金人的箭本就力小,宋军穿了铁甲,这是常事。见王宵猎风一样赶来,一声冷笑,把狼牙棒拿在手里。对一边的金人道:“宋军只有这十几匹马,先结果了他们再走!只是小心了,不要被他们拖住!”
说完,挥起狼牙棒,钢牙一咬,看准了来的王宵猎。
王宵猎两眼充血,头脑中空荡荡的,只是盯死了前边后退的金军。见一个军官手举狼牙棒,拨转马头正对自己。只觉头脑发热,挺起手中长枪直刺过去。
兀颜一声大喝,手中狼牙棒一转,贴着刺来的长枪,就想带到一边。不想王宵猎力大,这一枪又是尽力刺来,竟然没有带动。正在错愕间,兀颜就觉得肋部一凉。
王宵猎不等招式用老,猛地回枪。高高举起,一枪杆砸在兀颜的肩头上。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兀颜已经肋部中一枪,被砸落马下。一众金兵魂飞天外,忙举起弓箭,尽力向王宵猎射来。
此时的王宵猎脑子并不清醒,不管不顾,一枪刺在了兀颜喉部。
后边邵凌和解立农先见王宵猎神勇,刺金兵首领于马下。紧接着就见金兵乱箭齐发,箭矢像飞蝗一样落在王宵猎身上。一齐大喝,带着十几个亲信杀了上来。
王宵猎只听得身上叮叮乱响,浑身剧痛,顷刻间也不知道中了几箭。知道穿着铁甲,大部分箭伤不到自己。只觉得身上到处都痛,并不慌乱。
邵凌和解立农两人到了王宵猎身旁,急忙问道:“小舍人,有没有受伤?”
王宵猎摇头:“没有!你们上前,把那些金人都留下来!后边曹智严很快带人上来!”
首领被刺于马下,剩下的金人并不敢跑。金军的军纪森严,首领被杀,全队都要受牵连,甚至有性命之忧。放了一轮箭,见王宵猎还在马上无甚大碍,后边的宋军又杀上来。当下大喝一声,五十人举起各种各样的短兵,大喝着杀了上来。
邵凌和解立严两人紧紧围住王宵猎,带了十几个亲信,在那里苦苦支撑。
两军短兵相接,一时不分上下,在大道上胶着。
王宵猎慢慢清醒过来,甩了甩脑袋,看了看四周的战况。双方杀到一起,金兵并没有太大优势。五十人对宋军十几人,不过旗鼓相当而已。心中慢慢明白,其实金兵的战力并没有想象的强。
除了开封府、中山府等少数几场围城战,宋军面对金军大部分是溃败。真正顽强抵抗,金军往往也没有办法。就是重兵围困,慢慢把孤军作战的宋军困死。两军的战斗力,其实相差不大。问题是有组织的宋军数量非常少,而且不相互配合,这几年已经被金军打掉了。
现在的金军很强,但宋朝的窘境,大多还是因为自己的军队不能打造成的。
游骑的长处是往来如风,进退自如,并不擅长苦战。只是因为首领兀颜被王宵猎一战击杀,他们走不了,形成相持。
看了看地上兀颜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挂着的十几枝箭,王宵猎这才有些后怕。这个年代到底要怎么打仗,其实自己是不知道的。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不管不顾冲了上来。自己身上的铁甲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甚是精良,金兵的箭竟然射不穿。而那个金兵首领,看起来凶神恶煞,打起来其实不中用。
此时曹智严已经带人上来,把金兵团团围住。
王宵猎击毙了金军首领,手下士气高涨,很快就占据上风。金军本是游骑,弓力不强,带的又是短兵,没有长武器,真打起来哪是宋军对手?如果是金军大队,当然有重骑,也有强弓,不是这个样子。
几百人把五十金军围在中间,盏茶之间,就全部挑落马下。
曹智严提着长刀,大踏步来到王宵猎的马前,叉手道:“小舍人,金人已经全部就擒,应该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王宵猎呼了一口气:“全部绑了!等我们退回开封,宗元帅面前领赏!”
一边的解立农听了低声道:“小舍人,金人狡诈。此去开封府数百里路,只怕要出意外!”
王宵猎愣了一下,道:“那该如何?”
“不如杀却!”解立农非常坚定。“朝廷论功行赏,也只是要首级,何曾要活!”
王宵猎听了,一时不说话。提枪上阵杀人一回事,杀俘虏又是另一回事。自己前世的习惯,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优待俘虏,缴枪不杀之类。要杀俘?这如何下决心?
邵凌道:“小舍人,还是全杀了的好。这些金人,自入中原以来,哪个不是两手血腥?即使俘虏回去,也只能杀头?不然又该如何安置?”
王宵猎听了,想了好一会。邵凌说得对,是自己被前世经验所误了。金兵入中原,哪个是慈眉善目的?一路杀来,不知多少人因为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前世的时候,如果说还有官兵是被迫参加战争打仗,除了战场上,没有多少血债。金兵却不同,几乎每个都是两手血债累累。
沉默一会,王宵猎道:“若是杀了,朝廷如何分得出金人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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