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天黑不是漆黑,是一片挂着星光的深蓝。
不知道哪里传来两声遥远的犬吠,田野上是被收割过的麦田。田耕上有无人理睬的杂草,顺着初冬的风摇摆。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中午过来。”
纪泽皓听见林昱说。
“我也不愿意说令人痛苦的往事,推己及人,我只想向你展示我最好的一面。”林昱收起吃得精光的饭盒,道:“可人有很多不由己,对吧?”
纪泽皓“嗯”了一声。
紧接着,他听见林昱道:“我弟弟是双腿瘫痪。”
纪泽皓第一次听林昱说起他自己家里的事情。
“无名奶昔。”林昱转过头来补充了一句。
怕纪泽皓不知道他弟是谁。
“嗯。”纪泽皓点了点头。
“小时候的事儿了,他是被我……爸从楼上扔下去。腰椎管脊髓损伤导致的瘫痪。”
说着,林昱挽起自己的袖子来,露出上臂。
纪泽皓看到上面有一道很长的疤,能想象到当时伤口有多深。
“这里,还有这。”林昱伸手撩开短刘海,露出左侧额头的位置:“这也是我爸打的。”
“还有数不清的伤,大大小小。过去很多年了,有的愈合地很好已经不见了,有的就像这样。”
林昱把袖子撸下来,停顿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想叫他爸,有点儿恶心,就说那个男的吧。”
林昱继续道:“那个男的有暴力倾向,但他一开始伪装的很好,要不然我妈也不会和他结婚。我姥爷调查过他,觉得这个人不太行,但我妈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她决定了什么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之后他们就结婚了,然后有了我。”
“我姥爷挺生气的,家里一大摊子,我大舅跑出国追梦了,我妈又想着和那个男的自己做生意,家里的产业反而没人管,他就说我妈结婚了就不管她了。”
“有点儿跑题了。”林昱笑了笑,说起那个男的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我小时候,那男的和我妈已经开起了公司。但他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弟出生之后公司开始赔钱,公司都是我妈在打理,他整天和别人进行没用的应酬,开始酗酒。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两个孩子套牢了我妈,他整天让我妈朝我姥爷要钱,我妈不干。
我妈性格很独,当初说了不用家里钱创业她就真的全靠自己,其实公司已经有起色了,但那男的不满意。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他就看中了我妈的家世背景,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我妈不愿意听他的,刚开始俩人是吵架,后来那男的就开始动手。
喝多了的他像是变了个人,对我和我妈拳脚相加。我妈性格很冲,那男的动手她也动手,两个人经常打的头破血流。”
林昱摊了摊手:“严重的时候俩人都拿着刀,像是有深仇大恨的仇人。很奇怪,那男的喝醉之后打我们,每每酒醒了就像是另外一个人,下跪跟我妈道歉,哭着说他是一时冲动。”
“托词。”纪泽皓道。
“就是托词。可当时我妈觉得他还能救,每次等他道歉的时候认真地跟他讲一大堆大道理……反正我是不相信他会改。
那时候我也小……每天回家就是喝醉的男人、暴力现场和我弟大声的哭声。我不愿意回家,就放学了在外边乱晃。
有一次回家被打,我实在受不了了,翻窗户跑出去,半夜跑了九公里到我姥爷家,敲门告状。我姥姥看见我身上的伤哭了一晚上,我姥爷气的要报警,打电话给我妈俩人吵得很激烈。
那时候我不懂事,也小,看事情很简单,觉得那个男的就是坏人,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这样还跟他在一起,还跟我姥爷吵架……那时候我是恨我妈的。
我妈很倔,是那种认定了一条路就要一直走到黑的人,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决定后悔,一直正在行动。补救,或是怎么样。她不软弱,跟谁都吵。跟那个男的吵,跟我姥爷吵……我姥爷说不管她了,但还是心软。我妈不同意我姥姥说的把我和我弟接过去,我姥爷就让周叔来了我家。
周叔年轻的时候跟着我姥爷,后来又照顾我。
当然,我姥爷让周叔过来也有看着那个男的的意思。”
见林昱看过来,纪泽皓点了点头。
“周叔刚过来的时候,那男的确实收敛了一些。但周叔不住我家,他晚上要回家。
短暂的压抑助长了暴力的冲动……那天晚上周叔家里有事儿没在,我在外头晃悠完回家已经很晚了,刚进小区就看见一堆人围着楼下……说是有个小孩被扔下来了,人已经被120送医院了。
我想凑过去看,被邻居见到,他抓着我说你弟出事儿了,你妈已经去医院了,他送我过去。”
“后来那男的被判了,我大舅和我姥爷找了人,往最重的判,进去了。我妈也和他离了婚。
我妈在这段婚姻里像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忍者,改变的原因是我和我弟,尤其是我弟。之后她回了我姥爷家,开始接手我家的生意。”
……
林昱长呼一口气,低头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包口香糖,自己吃了一个,递给纪泽皓问:“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