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丧气,说出来的话闷闷的:“就啤酒吧。”
姜柳芍最开始并不想来的。下午在和同实验室的前辈们吃完饭进到学校大门的时候,她手机震动了一下,看见黎成毅的消息,随机点开之后输入的“不用了,谢谢“被自己删掉,最后反反复复修改才写下“谢谢,我有空”。
事实上是觉得憋屈。每次见面闹得都不算愉快,可能黎成毅觉得还可以吧,但对于姜柳芍来说还是委屈,几乎自己都是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连装硬气都装不好。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失了应有的尊严,甚至连最基本的坚持也保持不住。
抬头就看见站在保安室旁边拿着手机慢条斯理打开软件的黎成毅。
一时无语。
敢情人家在这里逮着她呢。
黎成毅那开酒吧的朋友总爱在店里走来走去巡视,经过包厢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以为眼花,朝前走了几步又往后看了看,才推门进去。
姜柳芍正好还在喝。
黎成毅没点酒,姜柳芍就是来一杯就闷头咕咚咕咚往下灌,连泡沫都没有消散,她便已经拿起来往嘴边送。好在啤酒度数不算高,喝了好几杯都没事,喝下的每一口都像是在向自己证明,她可以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找到一丝自我。
黎成毅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慢点喝。她没听,还是沉默地继续喝下去,似乎只有把自己灌醉了才有勇气在如此的环境里面对黎成毅,在一样的地方,她才能不被迫带着同样的醉意回忆起自己发昏的傻所做的事情。
那个老板朋友抓着酒瓶就进来,眼神在黎成毅和姜柳芍身上来回扫视,姜柳芍仰着头喝酒呢没注意到他,黎成毅也不说话盯着他看,搞得他急急躁躁,小声问:“你怎么和她一起来了?”
“第一个项目结束了,给她庆祝一下。“
朋友把酒瓶放在桌子上:“不是,你…”你了半天,也没想好如何在当事人面前说话好听些,就索性也不憋出个什么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也跟着喝。
“黎小姑娘,你学的什么专业啊?”他开始当和事佬,恢复成嘻嘻哈哈的样子,就想着把他那时候指着姜柳芍暗示她别以为黎成毅是什么好勾引的人,劝她从良的事情完全翻篇。
人家最后还不是真把黎成毅给搞到手了。他想。
姜柳芍才喝完一瓶酒,她本来不想回答,觉着尴尬,整个人缩进座椅里,大衣都没脱,不知道是因为开了暖风让她的脸烫了起来,还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者是房间里的壁炉烧得太暖和了些,她整个人都热腾腾的。
脸应该都红透了。
卷好的头发尾部有些变直,她沉默地把酒又倒进杯子里,泡沫轰得涌上杯口,等着慢慢消下去的时候,她才开口。
说是祝贺她的第一个项目结束,其实一点愉快的氛围也没有,黎成毅穿着个谈生意的西装,她还没脱裹着的大衣,那朋友又穿着短袖,三个人,就完全没活在一个季节。这种不协调让姜柳芍感到格外的窒息,她的心情如同这不搭调的服装,难以平静。
姜柳芍有些坐不住,她吞下这一口,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起身的时候她头稍微有些晕,可能是喝得猛了,酒劲上来了,接着费劲地数了数桌子上的酒瓶,她没数清楚。
等回到包厢的时候站在门外隐约听见了声音。
“不是!你管她干什么啊?她和你有关系吗?”
“那事不是我说,那也算是她自食其果,你怎么当君子久了就生出愧疚之心了?人家都说了就当过去了你怎么还上赶着当怨种?”
她想推门的手又收了回来,她想到关于那天晚上的那件事情,大概那件事情被知道是早晚的,毕竟店里怎么都有监控,一查就能看得到。
真的好热。她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
黎成毅没说话。她进去的时候看见黎成毅锁骨处的领带被扯开了一些,扣子也被解开,他弯着背喝着旁边的白水,半张脸都被手上的动作挡住,眼睛垂下,镜片上是反射着火光的亮度,什么也看不清。
她继续窝在座位里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她也没数,喝的发晕了,想去洗手间了,就站起来走几步去洗手间,回来就接着喝,一句话也不说。
朋友喝了几杯也就出去继续看店,估计也是不想和姜柳芍说太多的话。她和黎成毅的距离隔着个矮桌,她低头倒酒的时候正好可以从玻璃面的反射里看见黎成毅的样子。
他在凑身子过来看她。
但也不知道是在看哪里,看后脑勺吗?
又喝了一杯。
她觉得自己的胃很胀,头也很晕,索性就瘫在椅子里闭着眼睛。
耳朵红透了。
因为暖气。
因为酒精。
她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本来决定要和黎成毅划清界限,怎么还会因为不甘心又干巴巴地跟着他来酒吧。但她又觉得有些庆幸。
黎成毅还是没有让她失望——没有给那些暧昧的问题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他的愧疚,他的性格,不是别的,单纯因为他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慈悲,觉得她可怜,对她的好奇,以及资本家透露出来的慈善目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因为遇到了,就应该顺手捞一把。
愧疚吗?
她喝酒之后脑子转不灵光,接着就想到了自己论文里提到的全球变暖和生态系统,她又联想到了人类总得对于自然愧疚一下吧。
后面就想得太多了。
多到以至于她认为自己做了梦。
什么看过的论文,板砖厚的书,统统都往脑子里冲,仿佛光怪陆离的万花筒,她没在里面看见黎成毅的身影,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件事。
“1500毫升。”她听见有人说。
什么?张了张嘴巴,眼睛眨了眨,才坐起身来。
身上的大衣被人拉到了手肘处,稍微没那么热,她把头发撩起来,眼神慢慢聚焦在面前屈身平视着她的人身上。
锋利的西装裤脚被绷直,马甲上的褶皱光影随着动作而变化。
黎成毅说:“1500毫升,10%的酒精浓度,以后喝到这个就可以停下了。“
“嗯。“姜柳芍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走吧。”他伸手抓起放在一边的西装外套,“这么晚了送你回去。”
但姜柳芍走路还是不算稳,酒精代谢掉了一部分,剩下的还是醉醺醺,她的大衣也没穿好,黎成毅只好跟着她身后,随时看着她,怕她撞到哪里。
姜柳芍很乖。连喝醉酒了都是很乖,黎成毅去抓她的手臂,她便走得稍微稳些,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发酒疯,就跟着随着黎成毅的步伐上了车。
外面有些冷。
他看了看姜柳芍,把她的大衣拉上,又把自己的外套搭在身上才出了门。
“你家地址。”
他掏出手机。
姜柳芍没回答,整个脑袋靠在后排的窗户上,眼睛眯起,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她尝试坐直,觉得身体异常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抗拒那压在胸口的无形重负。
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先输入自己家的地址,准备到时候再说。
以前她做代驾的时候都是她在没话找话,现在她不主动提主题了,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沉默得窒息。
他开着车,一路上只能听见发动机的声音。
开到地下车库的时候,他还没去叫姜柳芍,姜柳芍就自己摸索着起来,把安全带解开。
啪嗒。
安全带的金属插片碰到了车门内侧。
他转头看了看姜柳芍。
“黎成毅。”
脑袋的反应滞后,直到她说出口时,她自己才明白自己在说话。
“你怎么能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啊?”
她凭什么同情他?他以前总是这样想的,有着一种近乎讥讽的冷漠。
每一段有她的记忆都很平静。她说完话就会盯着自己看,曾经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如今也想不起来,只能模糊地在脑里复述出一段话——江边的那个晚上,她突然凑近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问他能不能去他家看看标本。
但画面都是虚焦的,他看不清她那天穿的衣服,是白色还是黑色,或者又被暖光达成了黄色,也许也是别的什么样色。他们在江边的几个石墩旁边,路上的树又是什么品种,他也记不清。
你在想些什么?
他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