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芥的声影疏凉若玉, 问罢之后, 仍旧不急不缓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没有?听到回应, 方才疑惑抬头——
便?正?看到了?杏眼?桃腮,冷若冰霜的苏淼淼。
赵怀芥出?尘绝艳的面容明显一滞,猛然站起了?身:“淼,苏姑娘。 ”
[她还生气, 不能这?么叫……]
亲昵的淼字只说到一半,赵怀芥顿了?顿, 心念转了?一圈,最终却连之前的表妹都没用?,只换成了?十分客气的苏姑娘。
可见是很吃了?箫予衡先?前几番被斥的教训。
苏淼淼是抱着一腔为家人破釜沉舟的勇气来的。
不过看见面前的赵怀芥后,她不知怎的,一时竟也顿了?一瞬,在这?客气的称呼后,也规规矩矩的回了?一声:“殿下。”
赵怀芥眼?眸微垂,露出?几分黯色。
连对面苏淼淼都有?些恼火的抿着唇,觉着自个白费了?路上的一腔冲劲儿。
捡春在一旁人小鬼大的眨眨眼?:[好奇怪哎,师兄和苏姐姐怎么像第?一次认识似的。]
苏淼淼也回了?神。
是啊,在路上还打算好了?,就把自个当一只煮熟的鸭子,自个蹦到元太子盘子里去,助他继位,携手铲除了?箫予衡这?个小心眼?的心腹大患。
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她过来客气个什么劲儿?
面前赵怀芥当真如招待不熟的客人一般,叫捡春去屋里拿一副蒲垫过来请她入座,又客气询问苏淼淼可要用?什么茶,说话间甚至放下了?手中书卷,看样子是打算再亲自为他煮麦茶。
“不必麻烦了?,我就是闲来无事,来表兄这?儿瞧瞧!”苏淼淼见状干脆出?了?声。
她说着,便?叫自己扬了?嘴角,上前几步,主动关心道:“表兄在干什么?”
主动算计勾引这?事,苏淼淼从未做过,但如何?表达情意?,却已?有?了?五年的经验。
这?五年来,她对箫予衡的初心与情绪虽然是假的,但她的选择与脾性却是真心。
苏淼淼就是如此,若是喜欢谁,就只想?叫他快活高兴。
从前“痴心”箫予衡,便?是留心他喜欢的东西,做他喜欢的人,为了?他,也不觉着不愿委屈。
因为那时候,还是自个心甘情愿啊,自个甘愿,怎么能叫委屈?
若是心上人因为她而高兴,她只会愈发欢喜才对!
现在换了?赵怀芥,也是一样,总逃不过投其所好四个字。
问问赵怀芥在干什么,喜欢什么,她也去陪去学。
自然,不是心中愿意?。这?样勉强自个,心里肯定不会痛快。
但是——
苏淼淼紧了?紧手心,为了?家人,这?么点不痛快她认了?!
反正?赵怀芥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在谋算着她的亲事权势,只胜在比箫予衡多了?几分良心,还想?着圣人之道,不会过河拆桥。
她也不需费太多力气,只要略微表出?一点心意?,便?好正?中赵怀芥下怀,顺势接下。
一个虚情,一个假意?,也正?好般配!
苏淼淼这?么想?着,手心用?力,但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是明显起来。
只是对着这?样的苏淼淼,赵怀芥却不知为何?,忽的沉默了?下来。
他垂着眉眼?,顿了?顿,方才慢慢道:“读经。”
说着,将?书卷合上,递到她面前。
苏淼淼接过看了?一眼?,桌上书页有?些泛黄,显然是已?有?些年头的,面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冲虚经》三个字,看起来,倒像是手抄的经书。
道家典籍,这?个她当真不知道,莫说看,连听都没听过。
苏淼淼只能再换一个话题:“那表兄平日里都喜欢干什么?”
她的双眸澄澈,水汪汪的黑白分明,这?样认真的看过来时,内里仿佛燃着火光,湛然灼人,细观简直摄人魂魄。
赵怀芥只看她一眼?,便?骤然挪开目光,声音沉僵:“读经,修道。”
苏淼淼不肯相信,等对方说罢之后,还又凝神细听了?半晌——
[你……]
但对方心声沉寂,半晌之后,除了?幽幽深叹了?一个字后,竟也再没有?其它。
你什么呢?怎的心声都不想?完!
苏淼淼疑惑之后,又忍不住的撇嘴。
哼,装得还怪像,这?样谨慎,心声都一点不露。
只看这?缥缈出?尘,不染凡俗的幅模,谁能想?到他醉心权势,是整个故事里最大的反派!
不过嫌弃之后,苏淼淼一时间又陷入了?为难。
瞧瞧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吧!
读经,修道。
这?叫她怎么投其所好?想?插嘴都不知道从哪儿下口?!
这?个元太子,分明也想?算计着她了?,却还这?样装模作样,当真麻烦!
苏淼淼有?些心烦的将?手上的经书在石桌上放下,余光却又在桌上瞧见了?什么。
是字迹。
赵怀芥方才在这?里,除了?读经,还写了?字。
之所以方才没有?发觉,是因为赵怀芥拙朴的过分,石桌上压根没有?显眼?的笔墨纸砚,镇纸水丞。
就只是一支竹杆的毛笔,蘸了?地上水翁里的清水,写在石桌上,再由着它自个蒸干。
苏淼淼略微起了?些兴趣,在凳上坐下,仔细看了?起来。
清水写字,彻底干透便?一点不显,如今也已?干了?大半,只有?些隐隐的痕迹,用?心分辨,还能认出?些许字迹。
苏淼淼歪着头,口?中喃喃:“太上……这?是,安宁?”
这?个话,好像有?些熟悉?
苏淼淼疑惑间,见她看得费力,赵怀芥也轻轻开了?口?:“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赵怀芥念出?的显然是咒文一类,与平常说话不同,音调里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他的声音淡泊,沉声静气,比上次在三清殿里,比上次捡春敲着石磬唱出?的声响,都更觉沉静动听。
苏淼淼安静的听罢了?,被咒文沾染,只觉方才烦乱的心境都也渐渐安定许多。
她眨眨眼?,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赵怀芥:“净心神咒,诵之可排除杂念,安定心神,能使凡心入于冥寂,返观道心。”
苏淼淼眯起眼?睛,带了?几分嘲讽般的质疑:“表兄出?尘之人,怎么还会心有?杂乱?”
质问之下,赵怀芥的神色也是猛然一滞。
“是,我心修不定。”
他放于桌上的指尖缓缓用?力,指骨修长,透着玉石一般的冷白:[因为,我心有?愧。]
这?熟悉的“有?愧”二字,便?又叫苏淼淼忍不住的想?起了?上次在三清殿内听到的心声。
因为对她心存算计,所以有?愧。
还有?这?桌上的净心神咒,苏淼淼先?前来稽山的路上,也曾经听元太子在心中默念过好几次,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是什么。
可见人做了?亏心事,是会亏心的,还需要一次次诵默咒文,才能安定心神。
知道赵怀芥自个也觉惭愧,虽然心底里还是难免介意?,但苏淼淼还是觉着舒服了?许多。
罢了?,说打底,元太子到现在谋划她的婚事,都还只是心里的打算呢,言行上,还并没有?当真欺哄过她。
便?是当真做了?,他知道心中有?愧,也没有?打算伤害过公主府与母亲,总比箫予衡那样的忘恩负义好到了?不知哪里去。
说到底,她也是有?私心的不是吗?
这?么想?着,苏淼淼心境愈发平和了?几分,加上桌上的字迹,叫她好容易找到了?能够搭得上话的话茬,便?也真心赞了?一句:“表兄的字写得好,一看就是自幼练过的。”
转瞬的凝滞之后,赵怀芥的面色也恢复了?平素的疏淡:“我听闻,你习行书,也颇有?所成。”
说着,心声还又疑惑了?一句:[方才似乎气恼,现在又好了?些。]
被发觉的苏淼淼有?些心虚的撇过头,只当不知道,只是继续接着书法的话头道:“我不成,也就好好学了?四年功夫,上个月里撂下,就再也没动过笔,肯定又退步许多。”
赵怀芥看着她:“四年光阴亦不易,为何?忽然停了?笔?”
为什么?
苏淼淼想?起旧事,下意?识的按了?按心口?:“因为给萧予衡写贺他新宅的四条屏,心里难受,便?连笔墨带字帖都一并扔了?。”
她发觉现在提起箫予衡,心里仍旧会有?些难过怅然,只是不像刚刚听到天音时尖锐,换成了?隐隐的闷痛。
怔愣间,苏淼淼手上,忽的被赵怀芥塞进了?圆润的笔杆。
赵怀芥仪范清冷,几乎看不出?是在安慰:“试一试,不论原本是为了?什么,自己一日日练下的本事,不会那么快丢。”
苏淼淼回神,低头看了?看手中竹笔,顿了?顿,便?也当真挺直腰杆,手腕轻点,缓缓落下了?第?一笔痕迹。
还是她上次认真写过的四条屏里的贺词——
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
没有?合香净手,没有?那些添几滴水,用?什么墨的琐碎讲究,就是临时起意?,蘸了?清水,写在粗糙的石桌。
但不知为何?,苏淼淼却只觉这?几个字,比她在家中书房千斟万酌,来来回回试过多少次写下的四条屏,还更加得心应手,行云流水般顺畅。
赵怀芥也赞了?一句:“字好,寓意?也好。”
说着,他心中还又凉凉补了?一声:[还好这?样好的字,没有?赠给箫予衡……]
这?句心声叫苏淼淼听得好笑。
她嘴角抬了?抬后,又想?到什么一般,搁了?笔,抿唇反驳:“比平时写的好些,但比起自幼习字之人,就不过平平。”
“说寓意?,也不过就是寻常的吉利话,俗气得很,不如旁人饱读诗书,聪慧多才,什么诗文典故都是信手拈来,送出?去,旁人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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