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盏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你只相信善有善报,从来都不敢想后面那句,一旦说出来了,就是在诅咒我。你相信在故事的最后,好人会因善良得到幸福安稳的一生,但是我呢?阿姐?你忘了我是个坏人吗?”
阿妹漫不经心地拈起裙角,抖擞了一下金粉羽毛,璀璨的钻石光反映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神色生冷无情,又高高在上。
“我会遭到天谴吗?孤独落魄,穷困潦倒,可怜巴巴等着你来救,就像小时候我养你那样,你也给我钱。给我爱,只要我能哭着向你忏悔?”
“她”眼底恶意闪烁,望着镜外的她,慢慢笑了起来,又捏着细颤颤的嗓子,浮夸地喊:“阿姐……阿姐……救救我……救救我……阿姐……我知道错了……我应该做个好人的……呜呜……”
汪盏急剧喘息:“我没这么想过!我没有!”
“你当然不敢这么想,你害怕老天知道了你有这种念头,就不再把你视为好孩子了。”阿妹讥讽,“‘好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希望有人认可你是个‘好孩子’。”
汪盏颤抖:“够了、够了……”
“好孩子,你希望老天奖励你什么?美貌?智慧?白马王子?还是全世界对你的痴迷和狂爱?”
汪盏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却阻止不了那道刺耳的声音钻进脑海:“别说了!别说了!”
阿妹没有放过她,假笑消失了,又恢复成那个冷眼旁观的雕像:“看我,阿姐,睁开眼睛看我,你连日记里都不敢写下自己的真心话,演过那么多角色,徒然地当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自己。”
“她”隔着镜子,定定地看着她。
里外两张相似的面孔,一张坚冷,一张颓弱,光影交错间,看不见的刀枪剑戟也在虚空中铿锵碰撞。
“你想做杜博雅,想做步桃,想成为有攻击性的聪明人。但你就不想成为我吗?你真的一点都不嫉妒我吗?”
“你明明都知道,不管我怎么不讨喜,每次坐完席,妈都会偷偷给我一块儿酥糖,还要我别告诉你。
“因为你孝顺听话,只会委屈自己。你装傻充愣了这么多年,自认为爸妈偏心你、姥姥偏心你,所以比起我、你的小阿妹,你是爱着的幸福小孩。
“这是‘善良’的变形式,是无懈可击的精神胜利法则,想开点儿,心宽点儿,多看看自己拥有的,别计较你没有的,老天总会奖励你的。
“你是善良的傻子,我是聪明的坏人。你也只知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既然功成名就的代价是足够残忍,那你宁愿庸庸无为,做个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的好人。”
阿妹的眼睛也一眨不眨,鸦翅般青黑的眼睫下,是锋利冰冷的神采:“阿姐,是真的吗?”
“她”一字一字,声音清晰平稳:“你到底是真心信奉‘善’?还是你知道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我,所以选择当个愚蠢的好人?”
“住口!我叫你住口啊!!!”
哗啦啦——
汪盏再也忍受不了,狠狠推倒了全身立镜。
一个清晰的“阿妹”碎掉了。
镜面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刹那间碎成了千万片,映照出更多的“阿妹”,数不清的幽灵在碎片中冷冰冰地质问着她。
汪盏剧烈喘息着,推开大门,拖着金粉羽毛长尾礼服,仓皇逃了出去。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主持人致谢打官腔,台下明星勾搭金主,权贵挑新的玩物。调情的调情,聊生意的聊生意,无人在意台上的表演。
势利、虚荣、浮华、梦幻、愚蠢。
汪盏站在门口,提着裙角,潜意识隐隐抗拒自己回到其中。
“你守规矩,所以你是伥鬼,岳纵纵掀翻了规矩,所以他是英雄。”
“阿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消防栓的玻璃上:“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卖乖卖蠢只会让你挨打,这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你,都是狠角色。”
侍应生来往走动,注意到她独自站在这里,来问她有什么需要。汪盏摇摇头,回以微笑,然后又提着沉重羽毛长裙,进了长长、长长的走廊。
深红地毯令人头晕,墙上挂满了艺术画,每隔几米“阿妹”就从画框玻璃上跳出来:
“好人不可以爱上坏人。”
“……”
“好人不可以当小叁。”
“……”
“好人不可以这个,不可以那个。”
“……”
“坏人只有一条法则……绝不让自己吃亏。”
敏感脆弱的脑神经快要被扯断了!汪盏受不了走廊上的“画框”,随便推开一扇门,躲进了楼梯间却见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从楼上下来——今晚兼职迎宾的牧逐野。
她头皮一麻,又逃回了走廊,然而这时又撞入了一个坚硬陌生的怀抱。
“有人在追你?”
“没有。”
汪盏推开白诺的肩膀,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白诺没穿冲锋衣,一身笔挺的西装还喷了香水,似乎是从高干的宴会中出来的,“是秦销吗?他怎么你了?”
“没有……”
嗡嗡——
突然震动的手机提供了一个借口,汪盏顺势背过身,牧逐野的声音立刻从电话里传出来:“阿姐,我刚才看见你了,你是在躲我吗?”
“没有。”
“你在哪层楼?我去找你。”
“什么事?电话里说。”
白诺站在她身后没有离开,也没有给她打电话的隐私空间,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就落在背上。
当着他的面,汪盏不想把自己显得太狼狈。牧逐野让她把所有的奖杯都带过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砸掉,汪盏心里觉得可笑,但没挂电话也没反驳,只胡乱地回答了一通“可以”、“行”、“好的”、“开门密码是12240509”……
那边牧逐野欣喜若狂地挂了电话,这边汪盏握着手机硬着头皮转过身,没敢看白诺:“我还有事……”
白诺却牵起她的手:“跟我走,你妹妹我会保护,我不能再看你这样折磨自己。”
“和我阿妹无关……”
“我理解你!我也有想保护的人!我姐自杀的时候,我外甥女自杀的时候,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那两天……”
汪盏一把甩开他:“我爱秦销。”
“你被他精神控制了!”白诺,“离开他,你会慢慢恢复的。”
“我爱他,你明白吗,我爱他……”
汪盏终于昂首挺胸,眼底反射出一丝冰冷强硬的光,缓缓道:
“你看到我这张脸了吗?美吗?你特别喜欢是不是?家里没钱没势,还没有人保护,长成这样就是诅咒。你知道我被猥亵过多少次,骚扰过多少次,还有多少次差点被强暴吗?!
“姥姥还没去世,我就差点被卖掉。爸妈还在的时候,每年过年,打工回来的邻居亲戚都想带我去广东,人人都觉得我就是当‘小姐’的命。
“我十五岁那年出来做车模,有个电竞选手追求我,说我搬去跟他同居,他每个月会给我叁千块。叁千块,明码标价,叁千块。”
她扯着自己的脸颊,一滴眼泪都没流,脊梁骨铮铮不屈:“这张脸没让我在世上得到过半点善意!我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有人想扒掉我的衣服。
“直到有一个人,他把我从泳池里捞出来,用干净的衣服罩住我,挡住那些下流的目光,不让任何人靠近我。他的嘴唇贴在我唇上,手指捏着我的鼻尖渡气,不是趁机揩油,是真的在救我!他替我解决了企图强奸我的男人,让我不用舔强奸犯的肛门!”
白诺似乎被她镇住了,略微有点不知所措。
“秦销没有精神操控我。”
汪盏轻笑了下,尽管因为伤痛而格外短促:
“我说我爱他,因为他对待我,像对待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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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了9000字……
但就是还差个尾巴,这回真是个尾巴了……叁四千字的尾巴,今晚熬不动了,今天早起写,明天下午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