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无人可信,更无人真心待他。他望着冬日大雪, 看着梅花飘零, 想着自己便是这无人惦念的落梅, 形单影只, 若有人拾起该多好。
“谢熠秋,下雪了。”顾濯站在阳神殿前望着拾花的谢熠秋,谢熠秋将落花全都递给了他。
“你要替我好好收着,别丢。”
顾濯忽然一笑,“陛下冰肌玉骨,踏雪寻梅,比梅花好看。”
谢熠秋心下一愣,像是回到了过去,他伸手去摸顾濯,问了一句:“你还活着吗?你要替我好好收着,别丢下,别丢下我……”
面前之景陡然一变,他的手忽然抓了个空,方才笑着的顾濯忽然变得钩爪锯牙,一瞬间后在满目疮痍的山谷中被巨石轧成了肉泥。
“衡之!”
他大叫一声,手上紧紧抓着一只温热的东西,忽然睁眼,只见面前一副红了眼睛的面孔。
顾濯急忙双手握着他冰凉的手,轻声道:“我在,秋玉别怕。”
立在一旁的霍怀见人醒了,急忙喊军医进来,那军医一进门便立刻跪在一边为其把脉。谢熠秋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顾濯,开口道:“衡之,你在……”
待军医把完脉,制好了汤药给他灌下去,他的身子才勉为其难能够坐起来。顾濯便半刻不离身地守在他身边。谢熠秋有气无力地问:“你遇到落石了,是青甘百姓做的吗?他们想要你死吗……”
顾濯柔声道:“是西奴人,不过你放心,我活着在你面前呢。”他轻声一笑,问:“你要我替你收着什么?”
那是他在梦里说的话,没想到竟被顾濯听去了。谢熠秋拉着他的手,“你竟是梁上君子,专偷听人说话。”
顾濯捏着他的手反复抚摸,笑道:“梁上君子想偷走你的心,若是一颗真心送给我,我就是死了也会揣在怀里好好收着。”
谢熠秋本就害怕“死”这个字,他为顾濯担心得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便昏迷不醒了,即便是在昏迷中脑子里也全都是顾濯。若是往常他一准得怼回去,可如今看着顾濯还能和他斗嘴,他心里安稳,便抬头在顾濯的脸上轻轻一蹭。“不光一颗真心,我这个人,你全拿去。”
顾濯看着他这副模样,不想多动他,便扶他躺下,道:“等你好了,我再来拿你下酒,现在你要好生养着。”
谢熠秋面朝着顾濯,眼神半刻都不愿意离开他,缓缓开口:“好。”
夜里顾濯揽着谢熠秋躺在床上,一想起那日发生的事,至今心有余悸,不敢多想,可是谢熠秋问他了,他便也不打算瞒着。
这些日子他和霍怀一路杀敌,接连拿下三州,西奴对他们来说不算大问题,可没想到最难解决的竟是青甘百姓。青甘百姓长久地被西奴统治,早已没了抵抗之心,即便缺水缺粮,活得艰难,也不想打仗。偏偏西奴人抓住青甘百姓的这一点,他们扮成北明人在青甘打杀,等到真正的北明军队到达的时候,青甘百姓便痛斥北明军队不是人,当年丢下他们,把百姓的命不当命,如今为了拿回这块地,还是把百姓看作草芥。
西凉关的落石其实不是西奴人做的,是青甘百姓想要北明的军队去死。顾濯那日在要路过西凉关的时候想起这里死过多少人便觉得毛骨悚然,于是他唤了许久没见过的系统,看见自己被落石砸死,瞬间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于是他设法引西奴人进去,最后被砸死的全都是西奴人。
他没跟谢熠秋说实话他看得见自己的未来,于是谢熠秋问他:“你怎知那里不太平,会有落石?”
顾濯只道:“你夫君我聪明绝顶,况且有从前的宁枕山做前车之鉴,我心里想着你,自然会小心着。”
他们从西凉关逃生之后,被不肯就降的青甘百姓围住,那日狂风席卷,顾濯跨马横刀,一张面具遮脸,高举鹰首烈弓,一箭飞射,将无数西奴人刺穿百米外。
多少青甘百姓望着将军英豪,惊叫道:“是世子殿下回来了吗?”
“世子殿下!”
烈烈劲风吹动将军发,风雪浇铁甲,他策马拉弓,高呼一声:“驱逐西奴贼子!还我国土安宁!”
他非世子,却要替北明还青甘百姓一个生。
天汉三年春四月,积雪尽数融化,枝桠露着春叶。帝京来信,西部三军鏖战四个月,已将青甘拿下,不日便启程回京领功。
舜秦王与郑覃先行一步带兵回京,李南淮在乾勤殿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但重善与顾濯却迟迟未归。
帝京这些日子多了许多重兵把守,说是为了防止贼寇潜入。而后顾濯送信入京,说重善自请戍边,不再回京,他会同甘宁军副将霍怀一起回京面见陛下。
李南淮算是松了一口气。从此帝京只是流传着重善将军的名号,却无人见过重善,更无人知道这位重善将军是何许人也。
顾濯归京那日,帝京百姓夹道相迎数十里路,青甘收复的消息传遍整个北明。
殿上,顾濯禀奏说这些年边境缺粮,归根虽因上天少雨多旱,但终究也是人祸惹得,农田水利不足,田地大旱。世家大族侵占土地,不少土地都荒废了,即便是朝廷下令清查,世家手中的土地分给了百姓,百姓也无计可施,基本都成了荒地。边境无粮,百姓饿着,不愿打仗,战士也饿着,打不了仗,这便是青甘迟迟收不出来的原因。他们在外面搞屯田,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算备足了军饷,聚集了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