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火燃烧,夜风吹卷火舌让整座祠庙被火焰吞没。
澹麟弯着脊背,抬眼望向温容的背影。她身上穿的衫子在火焰映照下微微晃动,他不禁想起三年前也是如此情形。
他五脏六腑都被天雷劈得焦糊,最后一道雷将他的身子劈成了几段,而温容的身影却从他眼前渐渐消失——
她对凡人如此慈悲,却对他这样无情。
他喉头涌上一阵血腥气,金瞳内翻滚着浓重的欲望。温容的身影仿佛一支挺拔的竹子,他凝视着她的身影,心脏痛得似要裂开,低头喘了一口气,钩子一样的目光钩在她远去的背影上,慢慢从地上起身。
温容原也是一时有几分气恼,以往三年都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此话一出自己倒是也觉得有些重了。她虽向前走,但在巷子口处仍是停了停,侧眼去看身后的人,只想着他莫要犯傻,别真的要一直跪在地上。
青石板路有些湿滑,她掌心中的金光照亮了前方的路,停下来微微回首。
只见澹麟提着那颗脑袋,正低着头走在她身后。他步子踉跄,瞧着像雨水淋湿的犬,耷拉着脑袋,沉下去的肩也在抖,不知是不是在低头流泪。
她的话是不是重了些?
温容见他这样子,心像被拉扯着软下来,停下了步子等他跟上。说到底,澹麟自己练习道术也是寻常的事,上次她的师兄弟说他没半分长进,若是有些骨气的弟子听到这话也会自己私下刻苦练习。
难道真是她多心了吗?
澹麟走至她身后,却未靠近,隔了一段距离走在她后头。温容侧眼,只见他正抬头看自己,被雾气打湿的发丝黏在颊边,往日黑亮的眸子此刻泛红。见温容看他,他眨着眼将眼泪憋回去,勉强地笑了一下,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师父。”
“……”
温容转过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收徒,否则不至到了今日,训也训不得,打也打不得。
邸店外的雾气散了不少,店内的灯火也亮了许多。晏明彰从屋子里翻出几根乌桕烛,将它们全都点燃了,竟比油灯要明亮几分。他将点起的烛火移到床头,低声道:“娘子不必担心,还未有妖孽鬼怪能从温仙长手中逃脱的。她定能还你们乌月镇太平,也定能为你们报仇。”
女子抱着怀中的孩子,一时垂泪,声音凄然:“妾身被那妖人所辱,有何颜面回家?纵使将他千刀万剐,也难解妾身心头之恨。”
晏明彰摆弄着那乌桕烛,闻言又坐下来:“娘子,我幼时读诗,教谕说起一句‘待夫以死如知命,信己轻生可谓贞。’若无隐喻,只看其字面意思,我倒觉得荒唐。凡世人所求的‘贞洁’二字,向来只约束女子。且我方才在门外听,你是急于为自己的孩子求药才被妖人所骗,这如何算得你的过错?若是你夫君因此想要休弃你,那这样的夫君,不要也罢了。”
女子本抱着怀中的孩子低泣,听到他这话字字恳切,不由得以帕拭泪:“多谢郎君开解。”
温容正进门来,也听到了几句。见她走到床边,晏明彰喜出望外,忙为她让出了位置。温容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继而看向女子手中的孩子,轻声道:“四娘,妖孽已除,你往后可以放心了。你的孩子是伤寒发热,我施术后他已好了许多,没有性命之忧。待我写一个方子,明日你去抓药煎来,几日便好了。”
四娘眼中含泪:“仙长大恩,妾身此生难报。”
温容就地提起笔,将纸张垫在了腿间,声音微高了一些:“白茯苓一两,乌梅肉半两,干木瓜一两,捣碎筛为粗末,每次服一钱匕,以水一小盏,放入一片生姜钱子。煎至五分,去滓后温服。记着乌梅肉要微炒过再与其他药材一同煎药。”
她将写好的药方折起递给四娘,回头看站在门外的人。
澹麟将头颅放在了屋子外头,脸上的血已擦尽了,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门里的人。温容被他的眼神盯得心内发酸,想着当初将他捡回来治伤,伤好后他求她收徒,在村头足足跪了三夜。
当时他也是这般眼神,像是被人丢下的弃犬,静静的,也不吼叫,看着却叫人可怜。
“娘子,你先在此稍候,我晚些时候送你回家。”
晏明彰想和温容说上两句话,然而一个字还未开口,她已经匆匆走出了门。
人前不教子,这道理对徒弟也是一样。
温容上了楼,澹麟自然也跟着她上楼,进门后便一声不吭地跪到了地上。屋内油灯不及蜡烛明亮,却将她衫子上的花纹衬得如水一般流动。澹麟看着她的衣衫,头又垂下去:“师父,弟子知错。”
温容坐在榻前,忍了忍方止住自己叹气的声音。
“你拜师之时,如何承诺的?”
澹麟身子微微一颤,轻声慢道:“学道之人,洞明心地,不乐奢华,不嫌贫贱,不着于尘累之乡,不漂于爱河之内,恬淡自然,逍遥无碍,尘世和同。先当行符治病,济物利人。次可拔赎沉沦,出离冥趣。先度祖宗,次及五道。以我之明,觉彼之滞;以我之真,化彼之妄;以我之阳,炼彼之阴;以我之饱,充彼之饥。超升出离,普度无穷。”
温容闭了闭眼睛,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你既记得,我便不多说了,往后凡事先思后做,勿忘本心。”
澹麟低头称是。
低头的一刻,他尖牙咬住了唇瓣,唇角冷冷勾起。
将温容占为己有,他的本心可从来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