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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天书 > 百合 > 缘浅(百合abo)哑巴A > 缘结
  车夫茫然、尤青茫然、四下茫然,只听得催命般的警报嘶鸣,似地府爬上来的鬼在叫!
  屏息凝神的一分钟过去,口红折在手里,尤青捏紧了,就这拳头去捶车夫的背,“大哥!去车站!去车站!我先生还在那里呀!”
  “不是要炸?”车夫不动反问。
  “哪里要炸?”
  “天上……”
  天空一望无际,没有铁鸟的影子。
  警报恍若玩笑。
  宁愿是玩笑。
  一问一答间,沉知墨已跨下车,裙角夹进座椅缝隙,她被牵制得整个人绷紧了,没来由地生气,“呲——啦——”
  “知墨!”
  碎绸片子和黄包车被她甩在身后。
  尤青又转过去捶车夫,“蹬呀!”
  那分明不是沉家的方向,尤青琢磨,不过心思很快向着车站飘去。
  人群与羊群无异,警报如狼啸,虽远着,但足以令羊群溃散。
  有人朝家赶、有人决定照常前往既定目的地、有人原地痴立,一时不知所以,这都不重要。当你跑起来,你就会发现全世界都在同你作对。沉知墨扎进人群中逆行,拨开一个又一个肩膀,脚底下各类碎石垃圾嚓嚓作响,好几回险些崴脚。
  终于挤到中学门口。
  学生们都从校里跑出来了,脸上带着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兴奋,沉知墨正要凝睛细看,突然爆出一声吼:“打倒!——”帽子被抛向上空,接二连三的帽子被抛起来!数张面目掩盖在黑帽子底下,靠眼睛是找不出来了!她拉住离她最近的学生。
  “你看见方语了吗?”
  那人摇头。
  她继续问下一个,问过五六个,通通是摇头,她顾不得许多,双手圈到嘴上大叫:“方语!”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方语!”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方语!”
  “以我热血!染我疆土!”
  “方语!”
  喊得眼眶发热,也盖不过人群的怒吼。
  裙子一寸寸向上烂开,她听到嘶拉拉的裂帛声,有人趁乱揩油,回望却都是一样的面孔。泪水模糊视线,她努力回想记忆中的面庞,越努力,越拼凑不齐。她放声哭起来。
  一只温厚的大手从腰覆上手背,来不及收住眼泪了,她转过头去——
  “方语!”
  那只手替她揩干净泪水,又脱下外套系到她腰上。
  “方语!”
  她再三确认。
  对面人指了指自己嘴巴。
  “方语!”她强行抬起对方的胳肢窝扎进怀里,世界暗下来,只听见心跳咚咚,隔绝了人群的嘈杂,是她的方语没错!
  “我们回家。”
  十指紧扣,她十分确认这次不会轻易放开。
  租届栅栏底下有一抹触目的红,靠近才发现是卖同心结的小摊,沉知墨在担子面前停下。
  “多少钱?”她向埋头手中翻飞不止的老妪发问。
  “一分钱两个。”
  缘分竟这样便宜!
  她当即买下两个,紧紧栓到自己和方语腕上,象征喜悦的颜色冲散了方才的阴霾,她从丝线中慢慢捋出新未来。
  “学堂肯定是不开了,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呆家里,捱到四月份,我们就出国。”
  牵着走了两步,她又重复道:“就出国!”
  “还是先去香岛?”
  她也不确定。
  ———————————————————
  往下几天,大学停课了,学生们还是朝学校跑,校园里涌动着不寻常的空气,她竭力装不知道。
  现下还朝学校跑,差不多就等于做了康米党,许多双眼睛盯着她,等她喊出那句……
  不,她只是不想自己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尤青也来,她不用焦灼离婚的事了,她的丈夫被炸死了。
  “都几天了,还不复课?”
  “林老师照常来讲课的。”
  “嘁!偌大个学校,就林老师一条汉子!”
  “是啊!一群软骨头,怕什么?要炸早炸了,鬼子根本不敢炸……”
  尤青听见,受了很大刺激,冲过去就与他们争辩,沉知墨也不去干涉,只把书拿在手里面沉沉看下去。
  那边吵完了,又议论起别的。
  “午间吃什么?”
  “我娘叫我带几个蟹粉馒头回去,只给了五毛钱,得,我上来去给她倒添?”
  “可不是,现下东西一天一个价……”
  听到这里,沉知墨放下书,一旁的司机赶紧递上手套。他现在不必在车里苦等了,沉知墨让他贴身伺候,起到保镖的作用。
  “走去哪儿?小姐?”
  “去银行。”
  银行大门紧闭。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沉知墨到家就给乔太太打去电话。
  万幸有人接。
  乔太太不在,事务员只同意取五万块现钱,这是他的最高权限,且是格外优待,下午差专人送来。
  悬着的心再掉不下。
  她去院里解烦,恰巧撞见思于发浑。
  “我要——我要出去——”
  方语摁着驴不让她牵。
  “她要做什么?”
  思于自己抢答:“炮炮没粮草了!我要去警察厅!”
  孩童尖锐的嗓音拉得她神经痛,她冲方语一挥手,“让她去!”
  方语要跟,沉知墨挽住她,“你跟我一起。”
  “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思于冲两人做了个鬼脸,威风凛凛地骑上驴背。
  这一去就是彻夜未归。
  天刚蒙蒙亮,鬼叫声又来了。
  比起上次有所不同。
  更刺耳了些。
  沉知墨第一时间去摸床底装钱的皮箱,摸到了,方语也醒了,两人披上大衣去到阳台,街上有些骚乱,甚至有人尖叫。
  这样典雅的居住地,竟也有尖叫?
  远方天空,传来蚊鸣般的鼓噪声。
  早春怎会有蚊虫?
  警报还未结束就被螺旋搅碎空气的声响取代。飞机几乎擦着她们头顶飞过,上万只蚊子一齐嗡进耳膜,沉知墨却忘了捂耳朵,她瞪大双眼朝上望去,眼睁睁看着数十架飞机驶向学校的方向。
  方语一个爆冲就要下楼,她用力将方语压到地上,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飞机,看它们产下一枚枚恶魔的卵。
  轰。
  她的学校!她的学校在浓烟缕缕火舌翻腾中,渐化成一片焦土。
  轰。
  城区接连被炸,预先逃进租届的民众,此时都忘了逃命的惶恐,他们静静面朝战火的方向,看自己的家被化为灰烬。
  他们长长久久地站着,挤满了街道。
  身下的人嚎哭起来,背如筛糠,沉知墨尽全力压向地面,腕上的红绳交缠到一起。
  她突然安心了。
  打的是死结。
  “别怕,姐姐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