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朝时,户部尚书楼之敬参庆国公纵容亲族侵占民田、杀人灭口,引起陛下震怒。
庆国公属誉王麾下是众臣都知道的事实,陛下大发雷霆下,众臣都忍不住偷瞄这位誉王的脸色。
沉追也跟着瞄了一眼,就见自家殿下流露出一个“庆国公虽然是我的人,但表面上与我没有关系,我虽然生气但不能在父皇面前表现出生气”的复杂情绪,忍不住在心底为殿下信手捏来的变脸而惊叹。
萧景琰回京后自然也是要上朝的,他虽然知道誉王兄与献王兄分庭抗礼,手底下的官员一向党争不断的,可听着楼之敬列出庆国公几大罪状,就不禁为了那些被侵占了土地的平民百姓感到愤怒。再看誉王兄的神色……也不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手下人做出了这样的事,还是在为庆国公的折损而懊恼。
纵使是为了洗雪林家与皇长兄的冤屈,可誉王兄若要让他参与党争,他也是万万做不到!别说要因为同阵营而为庆国公求情了,哪怕是宽大处置他都做不到!
庆国公被陛下骂的狗血喷头,当场就下了大狱,陛下早就知道庆国公是誉王一党,虽然没明着骂誉王,但是意有所指的训斥也说了不少。
等终于散了朝,沉追等着誉王,和他一起下了台阶。
“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景桓压低了声音,顺带瞪了他一眼,“好歹庆国公和你也是一党,你都不做出点惶恐样子来?”
沉追忍着嘴角的笑,回道:“无事,反正大家都说我身世高贵,性情不拘,速来不爱与其他官员来往的。”
此些对话旁人没有听见,但站在附近的萧景琰全都听在了耳朵里,也一时愣住,匪夷所思的看着二人的背影。
五哥到底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为什么这些年他从来没注意过五哥的异常?
侵地案的爆发如雷霆之势不可挡,庆国公栽了之后,誉王一党同样将献王一党的怀益伯和李谌架于烈火之上,虽然怀益伯和李谌并无实权,不像庆国公结结实实是个有军权的,献王与谢玉合计之后,也觉得这一战虽然己方也有所损伤,但赢得还算漂亮。
誉王府的议事厅也坐满了人,第一次来的萧景琰坐在誉王兄身边,看着屋内几位看似中立的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感叹此次一举震住了大梁的土地兼并之风。
言语之间,几人的意思明显是……庆国公一案是誉王兄特意翻出来的!
今日的议事比起上次短了许多,侵地案已尘埃落定,剩下对于受害百姓的补偿也自有章程,大家很快就散了。
只是王敦临走前笑嘻嘻道:“殿下下半年就要大婚了,出了此事,估计献王那边也能消停好一段时间。”
景桓神色微滞,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示意他们散去。
萧景琰早就因接触到的信息过多而神游着去后院看笙亭了,那夜长谈后,景桓因着怕有更多人因相貌猜出笙亭身世,决定将他送到鲜有外人的靖王府。未免孩子不适应,最近景琰常来陪他玩,算是培养些感情,等二人熟悉了再将他带走。
沉追倒是看出了什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幽幽道:“殿下,您的大婚拖了一年又一年,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献王殿下那边正妃侧妃都齐全了,您府中至今无一女眷,皇后娘娘与陛下均对此已有微词。”
见景桓还是沉默,沉追叹道:“无论您心中装着的是何人,或是单纯的厌恶成婚,您该明白,既然对那个位置有想法,那么子嗣昌盛也是重要的依仗。”
景桓沉默着点了点头,许久才答了句:“我知道。”
回到后院,婼婼正在院中候着,看着靖王殿下与笙亭玩耍。景桓走到她身边,问了句:“她还没回来吗?”
婼婼摇摇头,道:“姑娘并未传信。”
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婼婼,景桓猛然发现,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甚至在院子里,都是被其他丫鬟称为“姐姐”的。
就连婼婼都已经如此年岁,那她……也确实正在逐渐老去。
虽然她的样貌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现在出门,再也不会有人将她误以为是未出阁的姑娘了,两个人站在一起时,一眼就能看出她是长辈或是姐姐。
景桓并未对她的容貌有分毫嫌弃,可是他始终在害怕。
害怕她的老去,害怕她的离开。
“她此次去江左也有一个月了吧,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总没那么快的,想来回程时姑娘会传信的。”
——
被牵挂的璇玑本人正在江左盟喝茶,她知道前几年琅琊阁就查到了滑族在京中活动的痕迹,甚至掌握了她们几个大型据点的信息。不过那都是在明面上的,璇玑也并不在意。
可她不在意,琅琊阁与江左盟却不能不在意。
他们先是追查了当年赤焰案中有没有滑族的手笔,在确定了没有之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态度由敌对转而警惕。
说起此次前往江左,还真是个意外。
大梁与南楚交界的边境——渚水起了战事,云南穆王府的霓凰郡主未能破解敌方的铁索连舟阵法,战事陷入胶着。
有一队滑族往来各国的商队被困于南楚边境不得出,想冒险回到渚水,却因为梁民的身份被南楚军队俘虏。
璇玑得知后,派了几个精锐,伪装成守护商队的镖师前去相助霓凰郡主,顺带将商队的人接回来。
谁知在战事结束后,他们是成功接回了商队的人,可在回来的路上,却发现一路都在被穆王府的人追踪,好在进了江左后才甩开了他们,只不过……
人没回来,却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左盟“友好”的来信,璇玑收拾了行李,打算亲自去江左盟接人。
于是……她就在江左盟的总部喝起茶来了。
“姑娘好手段,竟然于金陵各处遍布消息网。”
“不及梅宗主,身处江湖,还能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
“梅某一介江湖布衣,在野之人,纵使对金陵城中大小事宜感兴趣,也不过是因着鸿鹄之志,想来日择一明主,干一番事业,不知姑娘掌管红袖招,芝玉脂粉铺与如鸢绣坊遍布大梁境内又是何故呢?”
“在野之人?我看不尽然吧,我的暗探遍布大梁,但梅宗主手下的人手也并不少啊,不然怎么连昔日赤羽营副将卫峥也听命于您,前去渚水协助云南穆府呢?”
“若非如此,怎么会有幸碰到用滑族皇室暗号联络的商队呢,您说是吗?璇玑公主。”
亭台之外,黎刚抬眼看了亭中茶水还不用补,便挪向一旁的甄平,低声道:“他们聪明人之间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甄平斜眼看他,抿了抿嘴。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
近来从金陵传回的消息愈发魔幻了,梅长苏看着十叁先生传来的节略,上面写着“靖王投靠誉王一党,多次于夜间密会”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早些年知道了景桓开始参与党争时,他也感慨过,旧时玩伴均已长大,或是为了自保生存,或是为了权势地位,人终究会变的。
可景琰没有变,他依然真诚、执拗、不懂变通,这是他看着金陵传回消息时唯一欣慰的事。
后来,在抓到了滑族的蛛丝马迹后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了璇玑已然带着滑族投靠了誉王,有些案件看似是党争,其中却透着蹊跷。
就如同这次的庆国公案,明面上是誉王一党受挫,可细细追查下去,却发现其中还有不少突兀的地方。状告庆国公的那对老夫妻,甚至就是誉王麾下武将一路护送进京的!
细想这几年的许多案子,上次沧州的陆平蒙冤贬职,江左盟想出手暗中帮衬,免得遭人暗算或受人欺凌,朝中忽然爆出了私贪军饷案,一时轰轰烈烈的,倒也没有人记得为难陆平,还刚好因着职位出缺,被派到了个还算富饶的州县继续做父母官……
自从发现了璇玑公主的身份后,从前的许多党争在梅长苏眼中忽然就变了样子。现在就连景琰也投向誉王,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是什么让景琰做出如此选择?
蔺晨不在,他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人,只是在深夜时坐在烛火前独自推演。
“莫不是……她和我一样,不在意名声,不在意手段,也有着一定要做的事?”
“睡觉!”
“璇玑公主……滑族想要做的事,会是什么呢……”
飞流蹲在梅长苏面前,轻轻吹了吹桌上的烛台,摇曳的烛光在梅长苏眼前晃来晃去,终于让他回神,无奈道:“飞流,别闹。”
“没闹”,飞流握住了他的手,认真道,“苏哥哥,睡觉!”
屋外传来黎刚的声音。
“是啊宗主,夜深了,您快睡觉吧。反正璇玑公主又没走,不还是在我们江左盟吗,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吧。”
江左盟中,主院的灯熄灭了,客院的屋子虽然是暗的,但是还是能看到微弱的烛光。
前来传信的人并没有避着江左盟,璇玑堂而皇之的在这里接了信鸽,看了看金陵传来的消息。
“梁帝派誉王巡视江左?景桓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