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在下山之前,曾当众与吴佩良定下过一个赌约。
赌大考总成绩的高低,且是赵戎主动去缔结的。
若是他输了,就要把书艺课助教这个能时常亲近某位朱先生的位置送给吴佩良,并且,还要把正冠井的井水都让给吴佩良喝。
而若是赵戎赢了,吴佩良就要心服口服的给他认错, 并且亲手罚抄‘正’字,然后还要带自家书童过来给赵戎瞧瞧,这里其实含被侮辱的性质,因为这是承认了书童的字确实写的比他吴佩良好
某人白天上午考试睡觉,与下午的火速走人,让这个赌约在大多数率性堂学子看来, 已经是分出胜负了。
而此时,鱼怀瑾的主动开口。
却是赵戎没有想到的。
其他人也没想到, 鱼学长会主动开口。
但是眼下。
她真的下场了
此时,见赵戎二人一动不动,鱼怀瑾语气加重:
“子瑜兄,佩良兄?”
全场目光集中在二人身上。
吴佩良讪笑上台。
赵戎依旧没动,看着讲台上抿嘴的古板少女。
后者目光也看了过来。
“子瑜,要不你还是上去吧。”范玉树小声建议道。
赵戎沉默了会儿,又想起了中午鱼怀瑾给他认真补课的场景。
全场目光下,他轻轻起身,上前。
赵戎与吴佩良一起来到讲台上。
鱼怀瑾先是转头,朝吴佩良道:“骄傲自满,挑衅同窗,佩良兄先向子瑜兄道歉。”
吴佩良:“我”
韩文复忽然道:“吴兄勿要意气用事了,怀瑾难不成还误会了你?”
他摇摇头, 一叹,“你们啊,总是不让她省心, 我也管理着一座学堂, 也是因此,愈发佩服怀瑾之前将率性堂管的井然有序的能力,往日里去其他学堂学长谈起怀瑾,都是自叹不如,但是,面对这种学堂内手足同窗的矛盾,谁摊上都是十分头疼,你们呀,天天让怀瑾给你们忙前忙后,享受着舒服的学习环境,但是却不能设身处地的体会一下你们学长的难处,欸。”
吴佩良和一些学子闻言,脸有些红。
吴佩良老实了下来,微垂下头,说:“鱼学长,我没有不尊重你,大伙也都很敬佩你行,韩学子说的对,在下先道个歉吧。”
语落,他转身朝赵戎敷衍的拱了拱手,语气生硬礼貌道:
“多有得罪,阁下大人有大量。之前那个赌约, 嗯,全听鱼学长和韩学子的安排,就取消了吧,哎。”
最后一句话吴佩良的语气既惋惜又不舍,挤出这句话,就好像是在把已经到手的东西施舍给赵戎似的。
说完,他看也不看赵戎,背手甩过身去。
鱼怀瑾见状,眉头未松,还欲再言,可是韩文复抢先却是打了個哈哈,点头夸了下吴佩良,然后也不客气,抢先替鱼怀瑾转头,朝赵戎微笑吩咐道:
“赵兄是吧?刚刚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怀瑾管理你们这些学子挺不容易的,体谅下,佩良兄也先给你道歉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你也给佩良兄道个歉,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都道个歉,把那个幼稚的赌约解除了。”
赵戎没有看他,看向鱼怀瑾,摇了摇头,“我又无错,为何道歉,而且我也不需要他给我道歉,但是伱的面子,我给,可以解除这个赌约,但也仅此而已了。”
接着,他又反问:“另外,鱼兄,你这么帮他,他会领情吗?”
突然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赵戎不再多说,直接登上讲台,准备讲课。
众人就被最后一句话弄到摸不着头脑。
被当众拂了面子,韩文复似是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朝目光投来的学子们耸了耸肩,笑着轻叹一下。
吴佩良等学子们对他愈发钦佩,同时也替他愤愤不平。
“呦,得了便宜还卖乖,韩学长,鱼学长,你们帮他干嘛?好心当作驴肝肺!”
吴佩良不屑一顾,甩袖回位。
鱼怀瑾转头看着讲台上赵戎的背影,一言未发。
赵戎转过身,开始讲课。
台下原本按例该响起的掌声,却是寥寥。
只有不到一半的学子礼貌鼓掌,嗯,其中玉树兄的巴掌最响。
鱼怀瑾默默转头看了看学子们。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赵戎的讲课与往日一样,着重讲永字八法,教他们道,而不是术,没有去特意的押朱幽容会考什么。
然而讲台下有至少一半人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自顾自的复习自己的,就类似于赵戎的前世有些人英语课学数学,数学课学英语一样。
赵戎习以为常,着重给台下的李雪幼、贾腾鹰等学子讲完后,就拎着教具,轻松下台了,招呼都懒得打。
于是,直到赵戎回到座位,老微笑怪韩文复走上台,台下大部分学子们才反应过来换人了。
然后就是啪啪啪一阵赵戎上台没享受过的热烈掌声,差点要把屋顶掀翻。
韩文复手掌无奈的隔空按了按,掌声才逐渐小了一些。
他说了几句暖场的玩笑话,引得台下一阵笑声,受欢迎程度都快比得上‘堂花’雪幼兄了。
后排,范玉树凑近赵戎,“子瑜,你刚刚也太刚了。”
赵戎反问:“你下次掌声能不能小一点?”
范玉树拍拍他肩膀,“子瑜,这个赌约总算是取消了,我觉得等会儿你还是去和鱼学长道声谢吧。”
赵戎摇头,“该谢她的不是我,是吴佩良。”
范玉树习以为常,继续语重心长道:“子瑜啊,听为兄一句劝。刚刚台上人多,我能理解你,但是等会儿私下里,你还是去谢下鱼学长,她这次是偏袒你的,大伙其实都看出来了。”
范玉树自顾自点头感慨:“唔这么看,子瑜平日你送的那几根黄瓜还挺有用,下次我也试试,看能不能补少点课。”
赵戎笑了下,没再理他。
赵戎耐下性子,开始仔细听了会儿台上这位在学馆内诗赋才华声名远扬的修道堂学长讲课。
只是过了一会,他面露一些失望之色,摇了摇头。
除了漂亮话外,干货不多。
但也因此,场上气氛比赵戎讲课时活跃的多,毕竟谁不喜欢漂亮逗趣的话,明显比严肃的课堂讲学有趣。
后排的赵戎收拾了下书,直接起身,从后面离开。
“子瑜,你干嘛去?”范玉树问。
“给率性堂补课了,我也得去给正义堂补补,作为两堂的书艺课助教,不可厚此薄彼。”不想浪费时间的赵戎头不回的从后门走了。
学堂内,除了鱼怀瑾和李雪幼外,似乎没人察觉到,或者说没人去在意。
鱼怀瑾默默跟了出去。
讲台上自信讲课的韩文复,嘴角常挂的微笑这才回落了些,频频侧目。
鱼怀瑾追上了赵戎。
“子瑜兄要去哪?”
“去正义堂看看,毕竟朱先生也把正义堂的书艺课交给了在下,总不能偏心。”
鱼怀瑾忽然说:“你是不满意我刚刚的做法。”她陈述语气。
赵戎笑了,“除了不满意外,其他的都挺满意的。”
“抱歉,今晚把你叫来之前,应该提前和你说的。”
“或许吧。”
“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进学堂这么久了,你们还是不遵守率性堂的礼,恭爱谦让,手足团结,这些难道很难吗?”
“不难。”
“那为何”
“守自己的礼不难,难的是让别人也守你的礼。”
赵戎转头问:“你觉得,至圣先师是礼大,还是拳头大。”
鱼怀瑾沉默了会儿,“礼大,礼在心中,拳在心外,至圣先师心中的礼,高则仰止,远则无际。”
赵戎摇摇头。
鱼怀瑾皱眉,“难不成是拳头更大?”
赵戎依旧摇头。
他说:“一样大。世人心里,至圣先师的拳头有多大,礼就有多大。”
鱼怀瑾抿唇,“礼难道就不能发至内心?是良知,是本善?”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但得看人。”他看了眼她,“比如你。”
从小到大便被灌输礼法的少女追问:“那你们呢?”
“我们?”
赵戎轻笑,丢下一句话,便转头离去:
“拳头永远是维护礼仪的基础,所以今日他们都听你的。”
鱼怀瑾忍不住追问:“那你为何不听我的?”
赵戎背对着她,朝肩后挥了挥拳,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