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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视器里,火光与烈焰熊熊燃烧着吞噬一切。
  到这一刻,濮云川却莫名地平静。
  神经似有隐隐作痛。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他恨了十二年的人,让他与姐姐生生分离之人。
  就这样死了?
  他有些茫然。
  机械地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子里昏迷的女人和小孩。
  濮云川握刀的手,竟有些迟疑。
  可她们已见过他,知晓他是背后之人,绝不能让她们活着出去。
  否则,哪怕他的身份早就被洗得一干二净,可梁家势力可怕,保不齐抽丝剥茧,刨根问底,从他身上,最终一点一点延伸至夷丰。
  甚至波及、影响到姐姐。
  不可以,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机会。
  他也绝不允许。
  他有些惘然地举刀,手指在不经意间,颤抖几下。
  “程晚,对不起。”他极轻地开口。
  刀尖向下,猛地朝程晚的心脏刺去。
  /
  梁屿琛驾驶快艇,回到岸上。
  车高速行驶在沿海公路,手机却在此时响起。
  是向叶吉。
  梁屿琛犹疑几秒,没有接,他对那句【报警,程晚必死无疑】的警告耿耿于怀,因此,只任由它沉寂。
  可几秒后,铃声再一次响起。
  终于,在第三次,梁屿琛接起。
  “梁先生!”向叶吉在电话里的声音,十分兴奋。
  “向警官,怎么了。”他平静地问。
  “雷旸醒了!”
  刺耳的刹车声,寂静的晴空下响起。
  几天前,经过警方的不断努力,终于根据追踪器的指示,定位到隔壁市的一个渔村。
  雷旸身受严重的高坠伤,但很幸运,没有砸到岩石上,而是直接落入海中,又侥幸趴在浮木上,沿着海浪飘到附近。
  可他被渔民救上来后,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哪怕警方用尽一切方法,他仍无法醒来。
  所以,只能先从他的个人背景开始调查。
  雷旸二十四岁,很年轻,没有上大学,父母早逝,只剩下家中年迈的外婆。
  他从小就是混混,小时候和村子里的黄毛打架,四处寻衅滋事,进过好几次局子。
  后来进了社团,被小头目发现,他的脑子意外地好使。
  特别是对数字与计算,非常敏感。
  再后来,他一步一步得到燕自章重用。也进行了一系列严格的体能与格斗训练,同时学习编程技术。
  当时,梁屿琛听到此处,一下便想起,潼宁小学被篡改的监控数据。
  他问道:“所以,雷旸是因为任务失败,被燕自章灭口了?”
  “或许吧,”向叶吉叹气,“只是他一日不醒,我们也无法得知。”
  直到此刻,他终于清醒。
  “雷旸背后的人,原来不是燕自章,”向叶吉心急如焚地说道,“是濮云川。”
  “什么?!”梁屿琛心神一震。
  “雷旸挪用赃款被燕自章察觉,正要被清理门户之际,是濮云川出面保了他。”
  “但也正是濮云川,将他踢下山崖,要将他杀人灭口。”
  “他清醒的时间非常短暂,可最后却一直在念念有词,说什么郊野庄园,监控程序,濮云川最后是为了炸死梁屿琛,只要碰到钥匙,桌下的炸弹就会爆炸......”
  “梁先生,我想,濮云川很可能,是曾要求他做过什么。”
  “而且这个行动的目的,明显是为了针对您。”
  “可惜,他还没有把一切交代清楚,就又陷入了昏迷。”
  梁屿琛深呼吸好几下,才沉声开口:“向警官,我想,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
  他踏入庄园前,黑压压的警察,早已将此处包围。
  向叶吉走向他,神色沉重:“梁先生,您确定么。”
  “虽然最后爆炸的影片,我们已临时赶制出来,可以将其替换掉实时监控画面,骗过濮云川。”
  “可在此之前,您会面临什么,遭遇什么,一切都是未知数。”
  “很有可能,爆炸只是他最后的手段,您一旦进去,便会直接陷入极大的危险。”
  “您真的要......”
  “嗯,”梁屿琛仰头,看着远处那幢阴森恐怖的建筑,坚定地答,“程晚在他手上。”
  “好。”向叶吉了然于心,不再劝说。
  “濮云川在建筑外面加设信号屏蔽器,等您进入以后,才能释放这个微型红外线自动探测仪。”
  “它会自行滚动出去,扫描整座建筑。”
  “确定程晚小姐和瑶瑶的位置后,我们会立即采取行动。”
  “在此之前,您需要拖延一下时间。”
  “梁先生,注意安全,祝您一切顺利。”
  此行必定凶多吉少,向叶吉心里沉重,只余叹息。
  “好。”
  梁屿琛脊背僵直了一瞬,随后便迈步向里走去。
  /
  刀尖闪着寒光而下的那一瞬。
  房间坚固的铁门,竟被“轰”地炸开,震声炸天,惊心动魄。
  濮云川大惊失色,猛地向门口望去。
  只见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武警,向他举起枪来。
  为首的,正是那个查燕自章一案的小警察,此刻正神色凝重地盯着他。
  向叶吉厉声喝道:“濮云川,放下手里的刀,一切都有退路。”
  濮云川露出一抹绝望而自嘲的笑。
  退路?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梁屿琛已死。
  他哪里还有退路。
  梁家疯狂而残暴的反扑,他大概是无法承受的。
  更不能牵连姐姐。
  可又是什么时候,这些警察是什么时候......
  却在此时,一个身受重伤,熟悉而可怕的身影,从门边缓慢地出现。
  此刻,他的眼神挣扎而迷惘。
  大概因为脏器破裂、骨折、失温,一系列的剧痛,令他止不住地颤抖。
  寻常人早已倒下,可他却还能强撑着意识,来到此处。
  可即便他痛不堪忍,几乎失去知觉。
  依旧面色冷硬、凛若冰霜。更如幽冥,瞬间便能夺人心魂,甚至下一秒,就能抄起屠刀,杀佛弑神。
  梁屿琛。
  他竟然没有死。
  那一瞬间,濮云川几乎眼前一黑,万念俱灰。
  他怎么,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他所谋划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难道,到了最后,也只是一个笑话么。
  濮云川怔愣不已,对准程晚的刀,迟迟没有放下。
  向叶吉当机立断,射出一发子弹,精准击中他的手臂。
  濮云川痛得手指骤然松开,手里的刀应声而落。
  他无法再威胁人质,向叶吉正准备将他直接击杀。
  却忽地听他笑了。
  “梁屿琛,你想知道,詹佑津,他在哪里么。”
  向叶吉愣住,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梁屿琛虚弱地抬眼望他,滚出干涩一声:“不想。”
  明明气若游丝,却如淬冰棱与剧毒,令人不自觉胆寒。
  “现在,我只想你死。”
  他冰冷而沉重的话音落下,濮云川神色大变。
  然而,下一秒,他便露出狰狞的笑。
  “想我死,那恐怕不太容易。”
  “你还没死,我又怎么能死。”
  濮云川咬牙切齿,手背在身后,默默启动某个按钮。
  那是他最后的杀招。
  电光火石之间,一轮剧烈而急促的爆炸,瞬间在别墅每一个角落爆发。
  顷刻间,四处皆是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梁屿琛被极度的高温与火浪,席卷着、压迫着扑倒,可却仍要拖着几乎没有任何知觉的身体,一点一点,挣扎着爬到程晚身边。
  他吻了吻她干涩的唇。
  又强撑意识,揽过墙角昏迷的小女孩。
  他宽大的身躯,将程晚与瑶瑶紧紧护在怀里。
  那些被炸碎的铁屑、木刺、张牙舞爪的火舌与炽焰,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在滚滚袭来的,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炬烫热浪里,眼角微濡的湿意,却是那样的分明。
  令他肝肠寸断,痛之入骨。
  对不起,程晚。对不起,瑶瑶。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若有来生,只希望你们能安稳地、幸福地生活。
  不要再遇到我。
  又一阵爆炸轰然响起,近在咫尺,毁天灭地。
  仿佛要将他撕碎。
  极度的痛苦与灼烧中,他将怀里的一大一小,拥得更紧。
  可下一秒,精神与身体,都已至极点,再无力支撑下去。
  梁屿琛深深地望了程晚一眼,火光映红她的脸颊,如同初见时,她因害羞而浮起的红云。
  程晚。
  他却连声音都难以发出,只能在心底,苦涩地喊她姓名。
  随之而来,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
  程晚清醒的那一刻,睁眼,便是在医院急救室。
  意识回拢的一瞬间,只有一个强烈而痛苦的念头,占据她一切神思。
  梁屿琛,死了。
  她的身体不受控地震颤起来,窒息感瞬间涌上,苍白的脸顷刻便涨成可怕的红紫色。
  眼底充血,头颅像炸裂一般疼。
  痛不欲生。
  一旁的护士见状,连忙按住她,调整好被她扯掉的呼吸器:“放松,放松...”
  “你不能乱动,你的头被爆炸的碎片击中,腹部刀伤严重,流血过多...”
  后面的话,逐渐变得模糊。
  就在她再次昏迷之际。
  “那个小女孩的腿,是不是...”
  小女孩,小女孩......
  瑶瑶,瑶瑶......
  她猛地一下睁开眼。
  “那是我女儿,我女儿,她怎么了...”
  护士见她忽然泪流不止,心一惊。
  恰在此时,两名医生火急火燎地进入,其中一名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是严亦瑶母亲?”
  “是。”程晚呼吸一顿。
  见她状态亦堪忧,像是维持不了太久的清醒,医生直接放弃前期安抚过渡工作。
  “孩子现在情况危急,右膝碎裂,肢体严重损坏,大范围软组织坏死,小腿血管神经坏死......”
  程晚脸色倏地惨白:“医生,这,这是什么意思......”
  “患者已达到截肢指征,必须马上进行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截肢?
  程晚将舌尖几乎咬烂,才没有昏厥过去。
  瑶瑶,瑶瑶还需要她,她怎么能昏迷。
  那是,那是她的孩子啊......
  程晚颤抖着说道:“我要,我要见瑶瑶。”
  担架床在医院走廊飞驰而过,每一秒掠过苍白的墙,与形形色色的、痛苦的、流泪的眼。
  她偶尔能听见一句:“爆炸伤了好多警察......”
  “凶手居然跑掉了......”
  “太可怕了,这什么世道,丧尽天良。”
  他们在说什么啊......
  她怎么听不懂。
  直到她终于看见瑶瑶。
  那些弥散的、模糊的意识,才在一瞬间变得清晰,亦化作苦痛,骤然侵袭了她。
  瑶瑶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妈,我不要截肢,我不要......”
  “我还要长得高高壮壮的,您也想我长高一些的,不是吗?”
  “我还想要翻山越岭,去追小鸟,去当探险家......”
  “妈妈,妈妈,我不要,我不要切掉一条腿......”
  要在她的女儿身上动刀,于她而言,何尝不是痛心切骨。
  可是,可是......
  “瑶瑶,你听话,好不好。”
  “如果不做手术,你会有生命危险的。”
  “不要,我不要!”瑶瑶歇斯底里地喊,“我不想听话了,我一直都那么听话,为什么要惩罚我。”
  “我不要做听话的小孩了,我宁愿去死。”
  程晚被“死”这个字眼,震得从胸腔咳出一大口血,瑶瑶吓了一跳,又搂住她的头,痛哭不已。
  “妈妈,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生气的。”
  “可是,如果我没了一条腿,我也不想活了,妈妈......”
  “不要让医生切掉我的腿,妈妈,求求你了,妈妈......”
  可程晚却抚摸着她的小脸,一点一点擦掉她的泪珠。
  “瑶瑶,妈妈宁愿,你恨我一辈子。”
  “医生,”随后,她狠心地撇过头去,不再看,也不再听,“麻烦您,请给我手术同意书,我要签字。”
  沉重的手术门关上。
  程晚跪倒在冰冷的地面,已完全脱力。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为什么,要截肢的不是她。
  是她无能,是她软弱。
  如果那一枪,能杀掉濮云川。
  如果她能及时多补几枪。
  如果她能时时刻刻都守着瑶瑶,不让濮云川有机可乘。
  如果她早点将对濮云川的怀疑,告诉梁屿琛。
  如果她和梁屿琛从来没有相遇。
  如果她没有成为他的软肋,成为他的累赘。
  ......
  可是,这个世界,好像从来没有如果。
  她轰然倒地那一刻,头狠狠撞向墙壁。
  视线里,好像看见护士小姐,惊慌失措地向她奔来。
  头太疼了。
  不止是皮肉之痛,更是灵魂被赤条条、血淋淋地撕碎。
  崩塌吧,破碎吧。
  她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好像也不错。
  她不想,也无力,再面对这一切了。
  /
  好像要窒息了。
  她沉在黑色的水里,每一寸皮肤都被浸透。
  醒来,快醒来。
  不知是什么,在心底蠢蠢欲动着,想要唤醒她。
  可她并不想醒来。
  为什么非要睁开眼呢。
  就这样,一直沉沦在黑水里,一直被浪潮抛起、又坠落。
  不可以么。
  程晚,你给我醒过来。
  是她自己的声音,从内心深处迸发而出。
  她被吼得有些委屈。
  行吧,别吵了,真烦。
  程晚正要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还一直在嘟囔些什么。
  好吵啊。
  但那,好像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程晚。”
  “醒过来,好不好。”
  眼前是一片苍茫的白,好刺眼。
  她几乎想要立刻再阖起双眼。
  却倏地被身前的人吸引目光。
  她定睛望去,眼前的男人十分英俊,眉眼深邃,却极其憔悴,面色苍白。
  不知为何,她有些心跳乱速,只能下意识移开视线。
  目光望向一旁,在他身旁还有另一个男人,同样是身材高大,肌肉壮硕。
  那人的眼睛是蓝色的,像大海一样漂亮,可在左眼处却戴了一个眼罩。
  他的眼睛怎么了?
  “程晚,你真的醒了。”坐在她床上的男人十分高兴,想要来拉她的手,吓得她往后一躲。
  男人怔愣的神色,蓦地撞入她的眼底。
  “怎么了,是哪里还不舒服么。”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程晚咬咬唇,只觉无比迷茫与困顿。
  她开口问道:“请问,你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