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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佑津一瞬间头皮发麻。
  他皱紧眉头,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你说什么?”
  可面前形销骨立、憔悴至极的小女孩,已是气息奄奄,唯有指尖攥紧他的手臂,用力到泛白。
  “杀了我,才能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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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自章轻描淡写地,说起当年残忍恐怖的献祭之法。
  从容、寻常。
  仿佛只是剥开一颗鲜嫩的果实,抽筋去皮,榨取果肉,吸吮汁液。
  可在场所有人,皆面色冷沉,眸中迸发怒火。
  对二十八个枉死的小童,燕自章的态度是如此明显的淡漠倨傲,不屑一顾。
  “原本便是遭人厌弃的孤儿,若能救我的怀梦,亦算他们的功德一件。”
  此时,他苍老的面容甚至展露几分陶醉神色,毫无悔恨之意。
  梁屿琛沉声怒斥:“丧心病狂,痴心妄想。”
  向叶吉亦咬牙切齿:“世上又怎会真的有转生之术,你竟信这些旁门左道...”
  “那并非旁门左道,”燕自章指尖点在檀香木桌之上,“佛道之中,有一门称弑佛道。”
  “此道,只渡最苦痛之人。”
  “胡言乱言,”向叶吉怒意更盛,“你算什么苦痛之人,一辈子高官厚禄,生活富庶,一堆人对你唯命是从。”
  “那些凄惨的孩子,他们才苦、他们才痛,才最无辜。”
  “无辜?”燕自章笑得癫狂,“他们无辜,那我可怜的妻子和女儿呢,她们就不无辜么?”
  “她们就该生来被病痛折磨,痛苦地死去么?”
  “这是天道欠我的,我自会向它索偿!”
  “你这是丧尽天良,灭绝人性。”向叶吉指着他的手,都止不住颤抖。
  “你杀了这么多孩子,”梁屿琛声音嘶哑,眼神黯然,“最后又得到了什么?谷怀梦还不是死了。”
  “不,怀梦没有死。”燕自章狰狞的面容里,竟泛出几丝诡异的甜蜜与向往。
  “阵法集天地、日月之精髓,秘法之师早已吸收、控制所有浑浊之气,一切都万无一失。”
  “哪怕怀梦没有在她原本那具残旧的、支离破碎的躯体当中醒来,也必定重生在某一具健康的、完整的躯体之上,她同样拥有之前的一切情感与记忆,她一定有更美好的人生...”
  梁屿琛听不下去,直接打断:“若真如你所说,谷怀梦复活了。那她为何不回到你身边,任由你一世孤苦伶仃。”
  闻言,燕自章面色倏地发白。
  “因为她恨我,恨我害了那些孤儿。可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她积极配合秘法之师的一切治疗,甚至偷偷溜出去,想去云林山的景和庙为自己祈福,怀梦一直很想活下去的。”
  “是詹佑津,”他骤然被恨意包裹,眼神狠戾阴鸷,“是詹佑津在她身边胡言乱语,将我描述成十恶不赦之人,唆使怀梦站在我的对立面,疏远我,与我生分...”
  “詹佑津甚至几番试图带她逃跑,卑鄙无耻,其心可诛。”他狂暴地怒喊,连眼底都染上猩红血色。
  不经意间,便挥舞着将佛台之上供奉的一尊佛像,扫落于地。
  “咚。”
  沉香木所制之佛像,永葆金身,自不会碎裂。碰撞于地板之上,只发出沉闷的一声空响,幽幽回荡。
  一刹那,竟如佛音袅袅,不绝于耳。
  可佛堂上之人,早已被心魔吞噬,再听不进任何佛谒。
  纵是神佛,法力无边,慈悲为怀,悲悯众生。
  又如何能渡无缘之人。
  梁屿琛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直接问道:“詹佑津在哪里。”
  可燕自章已遁入疯魔、痴颠,又怎会回答他。
  “你说我当日所为,是痴心妄想,是徒劳无功,可你又怎知,我所求所盼,是否真的落空,还是已然灵验。”
  “你今日,能走至我的面前,在此肆无忌惮地控诉我,”燕自章冷笑,“不正是天道指引,佛缘普渡。”
  “或许我从前向它索取太多,求得怀梦转生,因此,现在便是我偿还之时。”
  “所以,哪怕我步步为营,精心布局,仍逃不过这一劫数。”
  “你所谓布局,便是让杨英悟当替死鬼。”梁屿琛忽然开口。
  “是。”燕自章淡然地答。
  “事情原本就该在那一刻停止,”燕自章捻起桌上一朵落花,将其碾碎,“可世事总出人意料,不是么。”
  “当年在卫生站见过怀梦的人,亦不过詹佑津,詹甫源两人。可谁又能想到,原来,在我看不见的背后,竟藏有千万双眼睛,生出千丝万缕的关系与瓜葛。”
  “所以我外公,是因为见过谷怀梦,才惨遭你们毒手。”梁屿琛攥紧了拳。
  “他若一直安静下去,对詹佑津一事不闻不问,倒不是不能留他一条性命。”燕自章哂笑,“可偏偏到了最后,他不知死活,非要一只脚踏入泥潭。”
  “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几率,警察可能从他口中得知,詹佑津在失踪前曾救过一个孩子,我亦要彻底阻断、杜绝这种可能性。”
  “反正,他早已因詹佑津和你母亲之事,每日痛不欲生。”
  “我不过,是帮他解脱罢了。”
  梁屿琛闻言,一时只觉气血上涌,眼前黑沉与炽白交织轮转。
  恨不得夺走向叶吉手中枪械,将眼前之人就地灭绝。
  死不足惜。
  “话说回来,”燕自章露出阴森狞厉的笑,“詹佑津做出那般天理难容之事,违背伦常,兄妹苟且。”
  “说不定,是天道降下惩罚,特意让他那日在云林山遇见怀梦。”
  “或许这才是老天有眼,绝不会饶恕他的罪孽。”
  “哈哈哈...”
  燕自章仰天长笑,状若疯癫,令人脊背阵阵发凉。
  梁屿琛神色凛然,只冷声重复地问:“詹佑津在哪里?”
  燕自章敛了笑,眼神闪烁阴恻而诡异的光芒:“死了。”
  可梁屿琛却连面色都未有一丝变化。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他如此云淡风轻,倒显得张牙舞爪的自己,是那样的荒唐、滑稽。
  极其可笑、可怜。
  燕自章顿时怒意更深,简直暴跳如雷:
  “我说,詹佑津死了,他早就死了。”
  梁屿琛心一颤,疾言厉色道:“骸骨呢。”
  燕自章一愣:“我如何得知,杀一个毛头小子,难道还需我亲自动手么。”
  梁屿琛一言不发,只沉沉地望着他。
  方才,不过一瞬,可他已然看清,燕自章眸中的闪躲与豫色。
  长明灯烛火摇曳,映照眼前之人,深邃的眉眼间,竟无一丝郁气。
  燕自章忽地有些失神。
  “这四十年来,我一心向佛,淡泊名利,只求挣脱于世俗与凡尘之外。”
  “我早放下一切,亦试过一切方法,去偿还,去弥补,祈望佛能宽恕。”
  “可到头来,仍是徒劳。”
  他装腔作势、故作姿态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是么,”梁屿琛薄唇微启,“可我所了解的你,似乎并不如你口中所言。”
  燕自章拧眉:“你什么意思?”
  “你若真的放下,又怎会接连不断地杀人,以掩盖罪行。”
  “我外公,应隆,严鸿波,杨英悟...这一桩桩、一件件,又岂是你一句‘早已放下’便能抹去。”
  “又或许,你惯来便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可怜人。”
  “女儿明明死了,却非要沉浸在自己编造的谎言里,才能凄惨地、可悲地度过余生。”
  “满嘴仁义道德,淡泊名利,可四十年来,腌臜之事一点没少做。”
  “贪污腐败,徇私枉法,私相受授,迫害百姓。”
  “或许我们所理解的淡泊名利,恰是相反之义。”
  燕自章横眉竖目,从牙间挤出嘶哑的嗓音:“梁屿琛...”
  “还是你觉得,将自己藏在一个像丛林一样的地方,就真能成为隐世修士,得以修身养性,洗清尘俗。”
  “真是可笑至极,”梁屿琛嘲讽道,“偏偏,你还要将这座不伦不类的宅院安放在闹市之中。”
  “燕自章,你可真够矛盾的。满口提及,都是脱离世俗。一边却要世人,让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目睹、见证你的奢靡、繁华、荣耀、与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敢正视前方的佛像么,你真的有过,哪怕只一瞬间,是虔诚的么。”
  梁屿琛声线低醇,竟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燕自章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入佛祖微垂的慈目。
  脑海里,竟不可自控地,荡起一圈又一圈震耳欲聋的古刹钟鸣。
  他却狠咳几下,抵挡内心翻滚的巨浪。
  梁屿琛,梁屿琛......
  他此刻的眼神,与当年詹佑津的,竟那般相似。
  “怀梦一心求死,你真的觉得是我唆使的么。”
  “她盼望死亡,不过是认为自己死了,你便能停止残害无辜孩童。可你,偏偏要违背她最后的心愿,在她面前,将那些孩子活活剜心。”
  “她早已因病而痛苦不堪,她有多抗拒那些秘药,有多反感被人监视,有多恐惧因她而害死别人...你又知道么。”
  “你何曾真正问过、关心过怀梦,她究竟想要些什么。”
  “你自私自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满足你自己的欲念。”
  那一刻的燕自章,只觉被崩裂的绝望感,密不透风地缠绕。
  近乎窒息。
  他怒不可遏,几乎气急败坏:“你当自己没有责任吗,若不是那日你从云林山救回怀梦,她根本坚持不到献祭那日。”
  “那些孩子,皆因你当日之举而被害死。”
  听见他颠倒是非黑白,詹佑津反而笑了。
  “即便怀梦死在了那一日,你便会放过那些孩子么。”他摇头,神色哀切,“他们被胁迫,被绑架,你为求自保,不可能留把柄,最后必定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那刻,燕自章更是有被戳穿的震怒。
  詹佑津明明已遍体鳞伤,面容惨白,却用怜悯的眼神望着他:
  “你实在可恨。”
  “更可悲。”
  记忆骤然回拢,燕自章怒火攻心,手脚颤抖,竟猛地咳出一口血。
  可随后,他迅速往口中塞入一颗药丸,露出讥笑,面容得意。
  “梁屿琛,你果然和詹佑津一样,令人厌恶至极。”
  “不过没关系,反正今日,此处,便是你的坟墓。”
  梁屿琛神色一凛,浑身绷紧。
  下一秒,佛堂外围竟在一瞬间筑起铜墙铁壁,将整座院落紧密包围,如同落下天罗地网。
  而其中之人,插翅难飞。
  燕自章一时只觉浑身舒畅,哪怕梁屿琛并不如他想象般大惊失色,仍旧镇静自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可不重要了,将死之人,他何须挂怀。
  顷刻之间,从佛堂天花处,向下弥漫阴森瘆人的白雾。
  燕自章见状,肆意狂笑,肌肉在衰老的面容上狰狞地跳动。
  “梁屿琛,不如来猜猜,在毒气之中,你又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