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陈敬,他在认识了仝寅之后,便拜托对方替自己寻一出风水好的阴宅,于是,仝寅在占卜之后,便告诉陈敬,要论风水上佳,福荫子孙之地,自然是皇家天寿山上,但是,整个天寿山都是皇家陵墓,陈敬这么一个区区宦官,自然是不敢肖想的。
于是,仝寅就给他指了另一条路,既是顺着天寿山的西北方向七十里处的一处地方,按照仝寅的说法,那个地方虽然距离天寿山很远,但是,于天寿山山脉相连,可以借得一丝外泄的龙气,有此福荫庇护,可以让陈敬家族绵长,代代成为官宦人家。
要知道,陈敬虽然是个宦官,但是,他也是有家族后辈的,所以,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他大喜过望,立刻请仝寅帮忙点穴,找出具体的方位。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仝寅提出,想要借到龙气,他首先必须要亲自进到天寿山中,眼见如今正在营建的裕陵和寿陵,确定主宫的真正位置之后,才能顺着气理脉络,找到那一丝外泄的龙气所在。
陈敬当时想着,只是进去看看而已,并无大碍,于是,便命人带着仝寅进去了一趟,但是,事情到此为止,却只是开始,仝寅看完了两座陵墓的方位之后,出来便对陈敬说,天子乃是真龙至尊,按理来说,当世只得有一条真龙。
但是,如今宫中却有太上皇和当今圣上,皆为真龙,而裕陵和寿陵又相隔太近,如此一来,二龙必会相争,即便是天寿山山脉能够引出一丝龙气,也会在二龙相争当中消耗殆尽。
折腾了这么大一圈,原本眼瞧着就能福泽子孙的机会,就这么被悄悄溜走,陈敬自然十分沮丧,于是,趁此机会,仝寅便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他说裕陵和寿陵之间相隔虽近,但是,只要想办法将其隔开,便可避免二龙相争的局面,恰好,寿陵的主宫建在天寿山主脉上,只要把寿陵的主宫向东北方挪出十丈,裕陵和寿陵之间,便会被天寿山主脉隔开,说是如此一来,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却可完美解决这个难处。
毕竟是皇陵,干系重大,事情一旦被发现是掉脑袋的罪过,所以,一开始陈敬严词拒绝了这个办法,而仝寅也没有纠缠,就此告辞,不过,他的动作却并没有停止,在那之后,仝寅不断的出入富贵之家,点出了许多阴宅宝穴,名声越传越大。
与此同时,张輗继续让那两个被他买通的宦官,时不时的在陈敬耳边提起仝寅,终于,在几个月过后,陈敬实在按捺不住,重新又找上了仝寅,更改皇陵的位置,他实在是没有那个胆子,但是,又忍不住那个所谓的风水宝地的诱惑,只得找仝寅再三询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最后,仝寅见陈敬终于上钩,于是,便露出了真实的目的,他告诉陈敬,如果挪移主宫的方法行不通,那就只能将主宫西北侧的地下挖出一条三尺宽的小道,用这条小道,将两座皇陵的龙气勉强隔开,然后他再去那个所谓的风水宝地做法之后,可以勉强达到同样的效果。
应该说,擅自改动地宫的结构,也是死罪,但是,和挪动地宫的位置相比,只是挖出一条底下小道,上头依旧用砖石覆盖,如果不细查的话,基本什么都查不出来,所以,再三犹豫过后,陈敬还是没能抵住诱惑,偷偷按照陈敬的办法将地宫改了。
但是,这么一改,便出了事端,原本地宫的位置就不算高,这些日子大雨连绵之下,积水顺着底下的那个小道便漫了进去,这才有了工部的这道奏疏……
“……皇爷,奴婢已经派人暗中查过了,地宫浸水是在十日之前,当天的时候,陈敬就去了一趟皇陵,但是,却并未向上禀告,而是将此事压了下来,随后,他和工部负责此事的官员偷偷见了几次面,随后,工部便呈上了要修缮皇陵的奏疏。”
“虽然如今证据还不完整,但是奴婢觉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陈敬怕事情败露,所以,买通了那些负责建造的工部官员,打算将此事掩盖成一个意外。”
这番话说的时候,舒良的脸色十分小心。
毕竟,涉及到皇陵,出了这样的事,可想而知天子会多么生气。
反倒是朱祁钰自己,虽然的确生气,但是,却并没有舒良想象当中的程度那么剧烈。
毕竟,前世的时候,他的寿陵直接就被复辟后的朱祁镇给拆了,如今只是进了水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真正让他疑惑的是……
“舒良,你有没有想过,南宫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沉吟片刻,朱祁钰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闻听此言,底下的舒良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这一次,他倒不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是,这个答案早已经是呼之欲出了,舒良没明白,为什么天子还会开口发问。
不过,见天子的神色慎重,舒良也只得小心的道。
“奴婢愚见,觉得他们此举,就是想要把陈敬给拉下来,按照皇爷的吩咐,自从吴昱等人被调回宫中之后,他们暗地里不管是行贿还是做其他的事情,奴婢都佯装不知,偶尔还会推上一把,如今,吴昱已经是乾清宫的洒扫太监,王定同则成了兵仗局的少监。”
“陈敬虽然此次胆大包天,做下这等事情,但是,他一向是怀恩公公的得力助手,如果他倒了,那么,内官监势必要有人来接替,到时候,吴昱等人再走走关系,说不定能够更进一步,成为内官监的掌事太监,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人宫内宫外的走动,就会方便许多……”
宫中有二十四衙门,内官监虽然看着不算显赫,但是,因为其负责宫室,陵墓的建造,所以,经常需要宫内宫外的出入,所以,在舒良看来,如果能够拿到内官监,无疑对于南宫来说,是一大好事,借助内官监,他们可以更加便捷的传递消息,甚至于,如果在一些特殊时候,说不定还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也未可知。
听了舒良的话,朱祁钰并没有反驳,但是,也没有表示赞同,的确,舒良的分析合情合理,可他却总觉得有哪不太对劲。
虽然说,内官监的确是一个沟通内外的绝佳职位,但是要知道,就朱祁钰目前掌握的状况来看,南宫安插进来的人虽然不少,可有些职分的,其实就吴昱和王定同这两个人,而这两个人虽然在宫中职位不低,但是,也并不是特别受宠的人,至少,他们能在朱祁钰面前露脸的次数就有限。
这种情况之下,南宫如何保证,陈敬倒了之后,接替他的就一定是吴昱或者王定同呢?
如果说不能保证的话,那么,张輗花费了这么大的精力,甚至于,可能是朱祁镇亲自谋划的这一切,岂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实在是让朱祁钰有些想不明白,所以,到了最后,他踌躇良久,还是开口道。
“暂时先不要有所动作,且先看看后续如何发展再说……”
第1242章 扑朔迷离
深秋已至,皇城中的落叶一层层的铺在地上,颇有几分萧瑟之感。
朱祁钰站在乾清宫殿外的廊下,负手而立,听着舒良传来的最新的消息,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皇陵浸水不是小事,再加上,这一次出银修缮的是内库,所以,底下的工匠自然不敢怠慢,加班加点,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给修缮好了。
当然,这个过程当中,离不了做贼心虚的陈敬几乎日日呆在皇陵当中,给自己补窟窿的功劳。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原本应该到此为止了,陈敬的胆子虽大,但也没有到不怕死的地步,在发现地宫浸水的第一时间,他就把原本挖出来的小道给填上了,真正难以处理的,是整个地宫因为浸水而受损的部分。
不过,陈敬自己也知道事关身家性命,为了加快进度补修,他甚至自己出钱,又雇了不少工匠,只求能尽快将这件事情的影响全部打消掉。
这段时间内,朱祁钰虽然一直都派人盯着陈敬,但是,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动作,只等着事情后一步的发展,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直到修缮已经快要基本完成了,却还是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这不由让朱祁钰感到十分奇怪。
要知道,如果说南宫谋划这个局的目的是陈敬,那么,理应在这段时间内,想办法将地宫结构被改动的消息给爆出来才是,可直到如今为止,京城上下没有任何的消息,反倒是地宫那边,随着陈敬加紧修缮,地宫曾被改动的所有痕迹,都基本已经被抹除掉了。
按照目前所知的进度来看,最多再过半个月,地宫就将完全恢复如初,到时候,就算是再有人爆出这个陈敬私自更改地宫的消息,也会因为难以查证而无功而返。
根据朱仪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张輗安排这件事情,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目的也的确是需要他帮助吴昱等人更进一步,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张輗那边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皇爷,奴婢这里,还有一个消息,只是不知道是否和南宫有关。”
看到天子这般神态,底下的舒良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道。
“近些日子以来,皇陵浸水的事情,在京城也传开了,京中上下似乎也有流言传起,说……”
“说什么?”
舒良向来果断,这般犹犹豫豫的样子,朱祁钰还是头一次见,于是,他不由转过头皱眉看着后者。
于是,舒良思索了片刻,先是跪倒在地,随后才开口,道。
“说自皇爷登基以来,地震,恒雨,严寒等种种天灾不断,如今,朝廷营建寿陵,又莫名出现地宫进水之事,足可见……可见祖宗天命,不在皇爷,而在……”
尽管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允准,但是,这番话说到最后,舒良的声音还是越来越低,直到把头低的深深的,丝毫不敢抬头。
“天命不在朕,那就是在南宫了?”
料想当中的暴怒并没有出现,但是,从天子这略带嘲弄的口气当中,舒良也的确能够听出一丝丝的生气。
于是,他连忙开口道。
“皇爷明鉴,这些都不过是无知之人的传言而已,皇爷于危难之时,力保大明社稷江山,登基以来,四海靖宁,国力日强,各地虽有灾情,朝廷也应对得当,连大型的民乱都不曾有过,其非天命所在?”
“依奴婢看来,这种时候,出现这等流言,定是有人在背后蛊惑,诋毁皇爷圣明……”
“谣言吗?”
朱祁钰低声说了一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他轻轻摆了摆手,道。
“平身吧,且放心,朕还不至于因为这些无知之人动怒。”
这话倒是真的,如果换了前世,他或许会对这种事情心存疑虑,惶惶不安。
但是,事实证明,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该来的天灾依旧会来,无论他或者朱祁镇做了什么,都不会有所改变。
所以,这和所谓的天命,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无非是牵强附会罢了。
真正让朱祁钰在意的,是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于是,沉吟片刻,他接着开口问道。
“这些谣言有南宫的影子?”
“目前还没有查到详情,但是,从太上皇之前派去英国公府的那两个蒙古护卫传来的消息,此事应该是和英国公府有关系的。”
舒良小心的站了起来,随后答道。
“此前,英国公府网罗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这中间除了有仝寅这样的方士,还有不少说书,唱曲儿的,据那两个蒙古护卫说,这段时日,英国公府中住着的门客少了不少,但是,花出去的银两却反而多了,所以,奴婢觉得,这些谣言十有八九,是张輗在背后捣鬼。”
闻听此言,朱祁钰的脸上同样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说,南宫其实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不是内官监,而是要制造谣言,为之后重夺皇位造势?
这个念头短暂的升起之后,很快就被朱祁钰给否定掉了,因为造势这种事情,一般是对峙双方中优势方的特权。
便如现在,朱祁钰可以慢慢的温水煮青蛙,不断的释放自己一定会处理南宫问题的信号,给未来真正出现这种局面的时候做铺垫。
但是,南宫如果也同样这样做,只会暴露他有不臣之心的念头,谋反这种事情,向来是越保密越好,只要最后能够成功,自然有的是时间来修整舆论。
而且,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话,那么说明,朱祁镇那边,连朱仪都隐瞒了,当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至少现在来看,朱仪的身份隐藏的很好,朱祁镇没有理由这么做。
可要不是为了造势的话,那么,这些谣言的意义何在呢?
一旁的舒良看着天子这番样子,心中也有些忐忑,迟疑片刻,他开口道。
“皇爷,不如奴婢亲自去一趟,将皇陵的问题和这些流言都了结掉,也免得皇爷继续烦心……”
嗯?
朱祁钰目光斜向舒良,这突然的凝视,让舒良有些不自在,不过,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说错了话。
倒是朱祁钰这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那点念头一闪而逝,等他再想抓住的时候,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且先……”
沉吟了片刻,朱祁钰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反正现在的优势在他这里,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策略。
不过,就在他打算吩咐下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见,另一边的廊下,怀恩脸色惶急的疾步走了过来。
要知道,怀恩一向性格沉稳,这也正是朱祁钰最看重他的地方,以往不管是多大的事,怀恩都能处变不惊,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他慌成这样?
很快,舒良也注意到了怀恩的情况,于是,连忙让开了一条通路,侍立到了一旁,片刻之后,怀恩疾步趋前,跪倒在地,道。
“皇爷,不好了,皇陵……皇陵……”
看着话都说不囫囵的怀恩,朱祁钰心中一沉,沉声道。
“皇陵怎么了?”
直到这个时候,怀恩才算是缓过来,嘴唇颤抖着,磕头道。
“刚刚传来的消息,寿陵的地宫……塌了!”
“什么?”
一声夹杂着惊怒的声音响起,即便是跪在地上,怀恩也能感受到,天子那冲天的怒火,这一刻,似乎周围的风声都为之一停,整个乾清宫外,陷入了一阵死寂当中。
怀恩瑟瑟发抖的跪伏在地上,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惊惧之意,作为天子的贴身太监,他自然清楚,这次的事情,是由陈敬而起,不管陈敬是不是被人设计了,可说到底,这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人。
之前地宫浸水,天子没有怪罪他,那是天子念及旧情,但是,若是这次地宫崩塌,仍旧和陈敬有关系的话,恐怕连他都要受到牵连,如何能不害怕?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一片压抑当中,怀恩能够感受到,天子在努力压制着怒火,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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