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睡觉。
经此一遭,她毫无逗留地便去旁边的小床上休息了。
可他却不大能睡得着。听着那边传来绵长的安稳呼吸,他才收回注意力。
脑海里不断放映着她今天说过的那些话,还有她的担忧与不舍。
之前没想过太多、一意执着的事情,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
再联想到今日事,联想到这段时间之艰涩——不被周伏年所偏袒,以至于处处受阻的公司里的事。
今天跟她聊起周伏年,此刻周述凛却是不由想到——他如今的野心是否和当年周伏年如出一辙?那他又会不会得到和周伏年一样的反噬?
这个念头骤生,震得他眸光惊然。
他喉结滚动,于浅淡的月光中,偏过头去看她。
……
翌日醒时,他的手机已经开始在响。公事忙碌得不容他多喘一口气。
周伏年那边已经算是很迟的问候也终于出现,问了一遍他的伤势、以及现在的情况。
周述凛没什么感情地一一回应着。一板一眼,不似父子,倒像是上下级。
顿了一下后,周伏年有些威凛的声音传来:“这次事故原因我也收到了点消息,是他们太糊涂——我已经撤了他们的职,今后他们不会再插手公司任何事宜。”
都是周氏的元老人物,他的这次撤职下达得又快又坚决,已经算是处理得还可以。
周述凛不置可否。聊完些正事,在挂断电话前,他倏忽一问:“如果是您来选,您会选他还是我?”
听筒那边有半晌的沉默。
这算是个很敏感的问题,周伏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过来。
半晌过后,他低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当然希望你们都能接手。还是看你们谁更有能力,这样将公司交过去,我也能放心。”
周述凛冷淡扯动了下嘴角。声线依旧不改:“嗯。我明白。”
电话挂断。
他这话看似将水端得很平,可他,也不是什么无知孩童了。
独自行了一路、也已经行了很长一路的人,平生头一回的,因为另一个人,生出想要改变下所行的这条路的想法。
沈弥把他的药拿进来,见他又接起了电话,有些担忧地劝道:“你还是需要多休息。”
看着昨天到现在的阵仗,何止是没有拥有病人需要的多加休息,这简直连正常的休息都不够充足。他的事情太多,也太忙。
周述凛抚着手机背面,忽然抬目望向她:“如果一无所有了,能靠云老师么?”
她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一问:“什么?”
“在想你昨天说的话。”他嗓音沉静,听不出是在谈什么大事,“如果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
沈弥静默须臾,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自己的资产。
片刻后,她才道:“周述凛,我不穷的,版权费并不低。实在不行,也还有现在在写的这本的版权。而且,以后我还会写新的。”
他静静凝视着她,轻一扬眉,等待后话。
“只要不玩几千万、甚至更多的车什么的,我养得起你。”她声音轻扬,明媚自信。
他很是意外这一声答复,喉间泛起痒意,偏过头去咳嗽起来。以手抵拳,咳得有些厉害。
沈弥连忙给他倒了杯温水。
笑意接连在胸腔里震荡,经久不息。
周述凛没接那杯水,倒是将她拉过来,在她发间轻蹭:“我们弥弥怎么这么好。”
沈弥同他说:“我们是夫妻。不是只能靠你一人。你放心。”
她如同昨天那样,将他紧紧护着。她昨天所说的话,并非虚言。
他唇角逸出点轻松的喟叹,看起来似乎很愉悦,挑唇道:“好,可能也伤到胃了,适合吃点软的。”
闻言,沈弥刚想帮他做点心理疏导,安慰安慰他——毕竟是从最高处往下跌,很多人可能接受不了那种落差。
不想,紧接着便听得他语气轻松道:
“不过,即便是放手,也还有一些资产,加起来大概十几个亿。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
更遑论,周氏之外,他不是没有自己的私产。
沈弥:“……”
满腔安慰喂了狗。
周述凛唇角轻弯,环在她腰间的长指轻点。
他只是忽然释然,只是担心会重蹈周伏年当年覆辙,所以也很突然地生出另一个决定。
他低头去寻她的唇。一边亲她,一边低声耳语,如同江南雨雾,浅淡而淅沥,浸湿心田:
“也还能为你放遍北城的烟花。”
第67章
既然下好决定,周述凛也就直接罢了手,一副准备全然退场的模样,将手中事务全部下放,负责的事情全部中止叫停。
两方交战,他先退出。
周氏那边被他这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
所有人看着从上面下发的一大堆事宜,他的那片战场里完全混乱,面面相觑。
周述凛不再理会,沈弥担心他不好好休息,他这回就安心养起这一身的伤来。
他们要的东西,他如他们所愿。
卸去肩上事宜,他一下子空了下来,接连响个不停的手机恢复安静。
沈弥还不大习惯,但是她将汤端给他时,他很适然地接过。状态看上去很放松,她也就放了心。
冯余跟着他一起退出周氏,周述凛顺便让他安排下去——谢绝打扰。
他一撤手,直接惊动周伏年,电话几乎是立即便打了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周伏年在公司踱步,狠拧着眉,“我不是要你退出!”
周述凛接过沈弥端来的药粥。话筒里的声音大得沈弥都可听闻,她讶异地看了他手机一眼。
她还从未见过周叔叔这么不镇定。
周述凛倒是施施然,“父亲,与您无关,我只是想休养一段时间。”
他低眸一看,她给盛了满满一碗,生怕他少吃半口。手上一顿,心里掠过一道轻叹。
轻飘飘一声“休养”,他直接撂下所有的担子。如果没有影响,也不至于直接惊动周伏年。
——这些年周述凛的坐镇又岂是白坐?
周伏年眉心越拧越紧。他当然看得出来,周述凛是对自己这段时间的态度心生不满。
若是什么都生生受着,那也就不是他周述凛了。
他深呼吸了几下,沉着气:“我知道,这段时间是让你受了委屈。”
他倒是也心知肚明。
周述凛却没有要听他忏悔的意思,散漫道:“还有事吗?”
“述凛……”
周述凛浅勾了下唇角,声音却冷:“父亲与秦姨应该也是真心相爱。那么当年为了这一切所抛弃的,也就不足为憾了。”
他的意有所指,周伏年再清楚不过。
当年口口声声说的爱,哪里比得过锦绣前程、青云直上?
周伏年喉间艰涩,原先带着锐利精明的目光好似一下子颓然下去。他沉默了好久,窗外照进了浓烈的日光,他长长舒一口气,抬手捂了下眼睛,哑声道:“你又怎知我没有后悔。”
周述凛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
他似乎读得出儿子对他的怨恨,“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没有我当年的破釜沉舟,何来今天的周氏,你又哪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周述凛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倨傲,“没有您,未必不能有今日的我。”
他不介意让时间佐证。
周伏年愣住了半晌,而那边已然挂断电话。
呼吸重了几息,周伏年终于还是失控地将手机砸向地面。
可能是听佣人说了这边的动静,秦雪不大放心地发了消息来问。
他的手机砸了,他身边的助理战战兢兢地将消息递过来。
周伏年还跟以前一样,近乎熟稔地回了她。语气温和,可他面色却是冷淡。
想到刚才周述凛的话。
爱吗?
他也不知道。
从进秦家开始,他就已经习惯在秦雪面前的这幅面孔。或真或假,到最后真假难辨。
他在谢舒玉面前,不是这样的。眼神里、肢体里的爱意会自然流泻,从来无需伪装。
将手机递回时,这个年逾五十的男人,眼尾还是泛了红。
很浅很淡。
助理安静不敢吱声。
他爱秦雪吗?
可他爱的明明是谢舒玉。
当年那个少年所有的意气风发,都映在她漂亮的一双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