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动了动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道:“那姑爷……”
萧时善忽地看过去,拧起眉头道:“没事提他干什么?”常嬷嬷这习惯得改改,都和离了还喊什么姑爷。
常嬷嬷看了看她,“是姑娘醉酒的时候念叨过。”
萧时善舒展眉心,那她准是在骂他,“嬷嬷你去跟张亨谈谈吧,如果有了准信,也得早点操办起来了。”
常嬷嬷改变不了萧时善的主意,以前劝不住,现在更是管不了,这个轴劲儿,以前也就姑爷能治治,结果两个人不声不响地和离了,现在哪个还敢管。
府里的喜事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张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知道是为了应对侯府,但想到能与姑娘成亲,便令他激动不已。
既然要办喜事,太过简陋也不像样子,常嬷嬷带着微云疏雨将府中上下装饰一新,各处挂上的红绸红灯。
萧时善在屋里把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时不时地翻动着邱掌柜派人新送来的账本,木材尺寸,批量数目,运输费用,缴纳税款,各项数额一一记入了账本,庞杂的款项数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看得多了自然熟能生巧,萧时善一只手在算盘上打得飞快,等她核对完毕后,才合上账本,转了转发酸的脖颈,心想日后得多找几个账房先生。
刚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疏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孙管事带了不少人堵在门口,硬要往府里闯。”
萧时善搁下茶杯,疾步走了出去,行至府门,果然见孙福带了十多个人围在门外,张亨正与他们周旋。
她往门后避了避,想了一会儿,急忙对贾六招了招手,把人叫到跟前,快速地吩咐了几句。
贾六得了吩咐,绕开府门外的人,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孙福仗着带的人多,朝着府里大声喊道:“老爷命奴才来接姑娘回府,哪知姑娘竟要与人无媒苟合,这要是让老夫人和老爷知道了,该有多寒心啊!”
萧时善听得暗暗咬牙,忍了又忍。
张亨虎目含煞,大步逼近,攥起拳头就要砸过去。
孙福吓得连连后退,往左右看了看,招呼着人手上前,焦急地喊道:“快,快点上啊!”
府里的家丁跟侯府的护卫缠斗起来,双方僵持不下,侯府的护卫多,又有武艺在身,一时占了上风,梅府这边幸而有张亨顶着,才没叫人冲进府门。
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七八个打手,两拨人交上了手,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府外的这番热闹,引来不少人围观。
萧时善在门后瞅着情况,无意中扫了一眼人群,目光瞬间一凝,不知道李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正好让他赶上了眼前这场闹剧。
贾六从镖局请来的人手一到,情势顷刻间有了反转,孙福没讨到好处不说,还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拳,眼见今日这事是不成了,急忙叫着人撤退。
没了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一哄而散,心满意足地离去,又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府里的家丁在门口打扫清理,在这种情况下登门拜访,实在不是时候,门房打量了来人好几眼,随后接过名帖,跑进府内通传。
萧时善正烦着呢,把名帖扔到一旁,等她把事情交代下去,各处安排妥当了,才瞥了一眼那张被冷落已久的名帖,随手翻看了两眼,看清里面的内容,慢慢坐直了身子。
过了好半晌,萧时善走出了府门,见人还没走,便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家丁已经将大门口打扫干净,被扯下来的红绸也重新挂上了门楣,平添了几分喜庆。
萧时善抬了抬名帖,看向他道:“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会给我下南洋的船引?”
假如萧时善能再超凡脱俗一些,定然会把这张名帖扔得远远的,再大的甜头也不屑一顾,可显然她还没有修炼到家。
一看到这几个字眼,脑子里就飘过一连串的木材,紫檀,黄花梨,花梨木,都是时兴的家具木材,因其量少又显得格外贵重,若能有此通道,也就多了条退路。
两个人隔了一丈远,李澈看向她道:“如果你需要,安庆侯府那边的麻烦,我也可以帮忙解决。”
萧时善捏着名帖,眼神中多了些许迟疑,既想要伸手,又怕不是白给。
“我要赶往远宁府赴任,在这边停留不了多久。”李澈说道。
萧时善惊讶地道:“你要去远宁府?可是,我听说那边有僮民造反,一连攻下了好几个县城,知县的脑袋都被割下来挂在了城门上。”
“至少目前还没有殉城的知府。”李澈平静得很,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来这儿是要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三个月后,我会让人护送你回来,船引也会送到你手上。”
萧时善听出他是认真的,她避开他的视线,双手攥住手帕,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为什么要带上我?”
他淡声道:“你也知道那地方凶险万分,保不齐哪日就会以身殉国,你难道不去送我一程?”
萧时善心里乱糟糟的,她可没法做到如此淡然地谈论生死,听着就让人心慌,“我们不是和离了吗?”要收尸也轮不到她。
他偏了偏头,眼眸一如既往的湛然神清,注视着她道:“这有什么影响吗?”
怎么会没有影响,她咬了咬唇,拿眼瞧了瞧他,不断思量忖度着,他没有出声催促,给她留出时间考虑。
其实下头再乱,也乱不到上头,撇去路程耗费的时日,待不了多久,但他提的那两件事情,却能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
要不说打蛇打七寸呢,萧时善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七寸如此好拿捏。
第一百零二章
铺开九九消寒图, 萧时善提着笔在上面轻描,非常严谨地加了朵梅花,然后沾了点朱红, 将其中一片花瓣染红。
眼下刚刚入夏,离冬日还早得很,此时拿出九九消寒图,不过是为了记记日子,等三个月一到,她就把这幅图扔到他面前, 多一日都算他食言。
在码头登船后, 萧时善才逐渐琢磨个味儿来,不是她反应太迟钝,而是他表现得太过寻常,仿佛只是临时生出的一个念头,她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如此宽和公正的姿态, 让人但凡往别处琢磨琢磨,都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萧时善也不是那一窍不通的榆木脑袋, 他给她船引又肯帮她解决侯府的麻烦,给出了好处又费了心力, 居然只是让她在他身边待三个月, 听着就不像笔划算的买卖。
当她试图表明态度,并且询问原因时,得到的回答是, “我要你安安稳稳, 心甘情愿地待三个月,而不是觉得我在以权压人, 逼迫于你。”
萧时善还真不好意思说他逼她,毕竟是她没法拒绝他提出的优厚条件,可谁能说得准这不是另一种程度的以权压人呢。
她搁下笔,斜眼看向正在看舆图的李澈,“你应该不需要人陪吧?”他既然忙就忙他的好了,把她放在这里当花瓶么。
李澈收回思绪,把舆图收到了一边,抬起头道:“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
萧时善抿了抿唇,事实上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跟他相处,想从之前找找经验,又突然发现,他们俩似乎从来就没好过,相敬如宾都够呛算得上,幸亏是及时止损,要不然就是活脱脱的一对怨侣。
她抚着衣袖,语气寻常地道:“你不是见着我就烦吗?我还是不要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李澈微微拧眉,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她还能冤枉他不成,萧时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还用说吗?我难道不会用眼睛看,用脑子想?”
他朝看了她一眼,手握着圈椅扶手,“那你最好别用眼睛看,别用脑子想。”
好啊,连她的眼睛和脑子都挤兑上了,萧时善冷笑道:“是是是,我就是这般一无是处,比不得大人颖悟绝伦。咱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如何相提并论,还是多亏你英明果决,早早地把和离书丢给我,如今看来,一拍两散对谁都好。”
李澈黑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听完她的这番论调,不得不纠正她一个点,“是你要和离。”
这有什么要紧的,她瞥了他一眼,拿了本书册当扇子,“日子过不下去,当然要和离,难不成还等着你写休书啊?你以为你那么好伺候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干了成不成?正好腾出位子,让你另请高明。”
在卫国公府那会儿,除非是被他逼急了,她才跟他顶上几句,大多时候她都带了点温柔小意,可是现在,温柔小意有个屁用,反正他早看她不顺眼了。
李澈脸色难看,忽地起身,脚踢到了桌子,桌上的青玉山峰笔架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声响。
萧时善愣了愣,旋即梗起脖子,摔东西谁不会啊,她抬手一拨,就将手边的茶杯拨了下去,又脆又响。
他忽地看向她。
她也瞪了回去。
屋里闹得动静太大,六安急忙跑过来,只见地上又是碎瓷又是笔杆,笔架都缺了一角,这是动上手了,“公子这——”
“出去!”
萧时善被他唬了一跳,随即挺起腰板,直视着他道:“你喊什么喊,吓唬谁呢,你是不想瞧见我吧,何必指桑骂槐!”
六安赶忙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听着萧时善骂得正起劲,他抬手擦了擦汗,心道这三少奶奶以前瞧着也是个温柔体贴的天仙美人,怎么几年不见,性子如此泼辣了,不过再怎么样也比公子好伺候些。
“你不用故意气我,等你的消寒图画完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到时不会有任何人拘束你。”
萧时善从来就没有多少耐心,以前是这样,过了这几年,似乎也没让她戒骄戒躁。
跟她恰恰相反的是李澈,他的耐心绝佳,有种不疾不徐的沉稳,仿佛天大的事也能冷静应对。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恰好在萧时善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凡他多说一个月,她都得再犹豫犹豫。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睁大眼睛焦灼又不耐地瞅着他。
李澈看了她片刻,斟酌着话语,“我们似乎走了许多弯路。”
萧时善不客气地呛声道:“方向不对,走再多的路也是白费力气。”
“所以我想换条路走走。”他捡起青玉山峰笔架放回桌上,不跟她争论,但也不认同她的话。
萧时善不是傻子,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恨得牙痒,“是你写的和离书,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既然写了就别反悔!”
萧时善此时的心境如同一只扑腾着翅膀四处乱飞的小鸟,飞出笼子老远了,才骤然发现脚脖子上还拴了条银链子。
她既心慌又气愤,看着他就来气,左右睃巡了一圈,实在没有趁手的东西,便抓着手头的书册朝他身上砸。
打架是个力气活儿,尤其在双方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别说占据上风,要想讨到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气得浑身发抖,手里也没留着劲,只管使劲儿地打过去。
李澈没有躲开,由着她打了几下解气,“你急什么?”
“我有什么好急的?”别以为挨上几下就扯平了,萧时善愤愤不平,扔掉书册,直接上手去挠。
他迅速地侧了侧头,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这头刚抓住她的手,她的脚便踢了过来,踢的位置更是微妙。
李澈眉头一跳,侧身避过,抓住她的手道:“老天,你都学了些什么?”
这还用得着学么,她一直都会,萧时善小时候跟人打架就没输过,连踢带抓,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不管打赢打输,她都少不了挨罚就是了。
没承想到头来这点招数会全用在他身上,到底是手生了,都没薅下他一根头发,她怄得直跺脚,“你要欺负死人吗?!”
她是真有点委屈了,打也打累了,蔫哒哒地抠着他的手臂。
日光从窗棂照进来,微尘在空中打旋。
李澈略微失神,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极其荒谬的事,他竟会让她来做决定,她自己尚且彷徨茫然,又如何能找到窥探天光的途径。
他知道她是什么德性,明明知道她倔得像头驴,可他居然将一切交到这双柔弱纤细的手上,任由她四处碰壁,笃定她终究会屈服。
李澈低头去看她,眼眸在她脸上睃巡,语气中有种安抚人心的柔情,“我让你觉得很委屈么,阿善?”
萧时善因他的话语软弱了一瞬,想来任谁被如此询问,都会涌起无数委屈苦恼,兴许连路边的狗冲她喊上两声的经历,也能从犄角旮旯里翻找出来,再以此当做悲惨人生的依据。
她咬了咬牙,脑子里的弦瞬间绷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这种语气,这种眼神,还有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称呼。
从他口中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少之又少,有时干脆连名带姓地直呼其名,也只有在床笫间动情的当头听他如此唤过她,导致萧时善现在一听他这样喊她,就羞恼不已,连喊名字也成了件极为羞耻的事情。
她的脸上发烫,灼热的气息扫得她耳朵发痒,她推了他一把,“是!我早就忍受够了!”
腰间的手臂突然勒紧,萧时善怒瞪了他一眼,还没等她发作,双脚忽地悬空,“你放开我!”
李澈看了她一眼,“你脸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