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时善漫无边际地想着什么时候能让她翻身做主,那才叫本事呢,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思索间那只伸进去的手也挨挨蹭蹭地往温暖的地方钻,直到李澈捉住她胡乱摸索的手,给她抽了出来,她才骤然回神,愣了一瞬后,脸颊蹭地红了起来。
李澈摁住她想要抽走的另一只手,略微倾过身子,看着她纤长眼睫下灿若星辰的眼眸,似乎在斟酌言辞,“你是不是有点……小气?”
萧时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十分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没体会到她的温柔贤惠就罢了,竟然还说她小气,她小气个头啊!
她要是小气,还能跟他好声好气地说话?冤枉人也没有这样的,萧时善的身子都挺直了几分,这要不是在季夫人的地方,边上又有丫鬟守着,她的下巴还能抬得更高,“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故意挑我的刺,你摸我的时候,我可没——”
话音戛然而止,萧时善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真是昏了头了,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赶话地就冒出来了,再想收回去可就难了,幸好她还知道压着声音,若是被丫鬟们听了去,就真要找条地缝钻了。
“原来你也知道是挑刺,只是谁挑谁的刺倒不好说。”李澈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捏了捏她的手。
萧时善撇开视线,反正她不会承认那个专门挑刺的是自己,她分明是示好来着,看了看被他抽出来的手,不甘心地往里塞了塞。
李澈倒没有阻止她,但她的手一旦想往里钻,他就会拨拉回去,用行动证明暖手可以,但不能乱摸。
人往往越不让做什么就越想做什么,萧时善骨子里就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儿,假若他随了她的意,她可能碰一下就收手了,可他偏不随她的意,于是那双被压制的手也就蠢蠢欲动地没个消停。
不过季夫人没让他们等多久,外头天色阴沉,随时会有风雪,众人收拾妥当后,便登上备好的马车,启程回了卫国公府。
第七十四章
正值数九寒天, 屋外天寒地冻,不光人要忍受刺骨寒风,连马都冻得直喷鼻, 昨夜的残雪还未融化,眼看又要覆上一层厚雪。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还有好一段路要走,马车里设了暖炉,即使路程长些也不会太难熬。
炉子里烧着红箩炭,不仅嗅不到烟味,甚至有种淡淡的香味, 此刻萧时善拢在袖间的黑漆描金山水楼阁小手炉里就搁了块红箩炭, 大约能燃上一个时辰,若是放上专用的炭饼会更好,能足足燃上一整日,但出门在外哪有不将就的。
萧时善纤细的手指在手炉提柄上勾来绕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抠动上面的小金环, 车厢里没人说话,显得尤为安静。
李澈这一来,微云和疏雨便到后面的车里坐去了, 两个人同处一室,萧时善反而坐得端端正正的, 双手交叠在身前, 再没有把手往他袖里塞。
她心下觉得,好些天没见是该表现出几分亲近,方能显出她这些时日的长进来, 可他偏偏不配合有什么法子。
在萧时善自幼接触过的男人里就没有不好女色的, 哪位叔伯兄弟房里没几个伺候的,怕是在外头也养着好几个可心的, 这温柔乡的威力自是不必说,真可谓是刮骨钢刀,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一时还是有的,同样的她也明白这种风光极为短暂。
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她满以为自己也会风光得意一阵子,可新婚当晚就给了她一个教训,要想人前显贵,必须背后受罪,她觉得自己能得厉害,真到了事上,才发现全是一知半解,蒙着头过了一关,后头还有另一关等着,想打退堂鼓也晚了。
有时候萧时善不禁去想,若是李澈能像安庆侯府的男人们那样,那她大概会轻松些许多,她甚至都不用做什么,勾勾手指就能把人哄得五迷三道,而不是她把手伸过去,他还要给她摁回来。
如此说来倒也有些好笑,她竟然是嫌他不够“好色”。
她收敛起心神,细细打量完车帘上的绣纹针法,又瞅了会儿自己修剪得宜的指尖,最后扭头往身旁瞟了一眼。
萧时善歪了歪头,只见李澈双目闭阖,手臂抱在身前,身子随意地靠在引枕上,像是睡着了似的,好嘛,她端坐了这么久,他却自顾自地睡去了,把她当成了木头桩子。
如此也好,省得她费心思,萧时善把手炉放到一边,更 多资源都在腾 讯群四二而咡五九宜四柒兀自想了会儿事情,不知道南边有没有下雪,这时节水路不好走,骑快马的话少说也得行半个月,走路就更慢了,至少得走两个月左右,当真是远得很,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沧阴而已。
萧时善往后靠了靠,瞥见搭在旁边的黑色大氅,用脚尖拨了一下,想了想又弯着腰肢捞了过来,她提起来给李澈盖到了身上。
直起身时动作微顿,她的手指抵在下巴上,神色中添了丝迟疑,最后她伸出两根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往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下,另一只手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是比她的额头烫。
萧时善第一个反应不是担忧心疼,而是新奇,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丝丝兴奋,这种明明不该有,但又确实存在的反应。新奇可以理解,毕竟这还是她头一次见李澈有身体不适的时候,可她兴奋个什么劲儿,她还没到落井下石的份上吧。
把脑子里的念头努力地往回掰了掰,怪不得他的手那么热,萧时善抿了下唇,她可真够粗心大意的,愣是没往别处想,这岂不是越发坐实了她的虚情假意。
正在想着,忽然看到李澈的眼睫动了动,萧时善瞅过去,“你醒了,你的额头有点烫。”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听起来颇为轻柔悦耳,瞧着一个仙姿玉色的美人倾过身来温声细语地说话该是极为愉悦身心的事儿,哪怕她说出来的话纯属废话。
车厢里的暖炉烧得正旺,空气有些闷热,在马车里待得时间长了,头脑愈发昏沉,李澈垂眸看了眼披在身前的大氅,又看向她过分明亮的眼睛。
萧时善赶紧把大氅给他往上盖了盖,以表示确实是她给他盖的,虽说做了点事不该如此着急忙慌地显摆,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李澈揉了揉额头,只觉得歇了这会儿身上更乏力了,开口时嗓音也多了丝沙哑,“你很高兴?”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萧时善立马反驳了一句。
李澈凤眸微眯,没说信与不信,但也很难将此当做关切就是了。
萧时善移开视线,转身把自己那把小手炉拎了过来,撩开大氅给他塞了进去,旋即义正词严地道:“夫君既然病了就该在府里好生歇息,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若是病情加重了如何是好。”
说实在的她还真不是幸灾乐祸,没看到她又是给他盖衣服又是给他塞手炉么,倒不是同情心作祟,有这份闲心去同情他,那才是吃饱了撑的,她之所以如此温柔贴心,那是好不容易见他也“虚弱”一次,这种力量颠倒的感受着实令人着迷,不自觉地就贤惠了起来。
看她此番举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重病缠身,动都动不了了,事实上李澈只是有些头疼,身体略疲乏了些,不必她添衣伺候,也不必她端茶喂药。他瞧着她顾盼神飞的眼眸,敢说这段时日以来,她最高兴的时刻当属此刻,他望了望车顶,把喋喋不休的她拉到了身前。
萧时善被他猝不及防地拉过去,身子失去平衡,发间的垂珠簪晃出一道莹润珠光,她赶忙伸直胳膊去支撑身子。
没等她退出去,李澈的手掌已经贴上她的后颈,他的指腹捏了捏她颈后的肌肤,墨黑的眼睛看着她,“萧时善。”
她不自在地扭了下脖子,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秋水明眸仿佛会说话,此时正疑惑地看向他。
静了几息,他缓缓松开手,“确实有些不适。”
这是当然,谁生病能舒坦,萧时善点了下头,以过来人的语气说道:“那你赶紧歇着。”
第七十五章
在李澈重新阖起眼后, 萧时善也侧过身去,抬手遮着唇悄悄地打了个哈欠,在庵堂这些天, 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做早课,睡眠时间大大缩减,此时车厢里暖烘烘的,略带轻微晃动,连车轮碌碌滚动的声响也是绝佳的助眠之音。
萧时善挑开一道缝隙往外看了眼,四周还是郊野景象, 想来离进城还早, 这才安心地把身子往后面靠去,把眼一闭不多时就睡着了。
在她刚睡着那会儿李澈就醒了,准确地说是被她踢醒的,本来就是在闭目养神,被她伸脚一踢, 瞬间睁开了眼睛。
人睡着了会下意识去寻找热源,萧时善腿侧贴着李澈的大氅,兴许是感觉到了暖意, 立马就蹬过脚去了,踢到了阻碍, 还使劲儿蹬了两下。
李澈压住她的双腿, 直接把大氅披到了她身上,支着额头看了会儿她那别扭的睡姿,见她身子倚靠在一边, 头朝着车壁歪着, 怎么也算不得舒适,亏她能睡得着。
萧时善不仅睡着了, 还睡得很香,在她迷迷瞪瞪之际,忽然被人捏了捏脸,一双秀气的黛眉登时不满地蹙了起来。
她是赖床赖惯了的人,通常常嬷嬷等人唤她起床都会提前片刻,庵堂那边毕竟清冷,睡也睡不踏实,加之她自己有心事,竟也能一日不落地持咒诵经。
这会儿却是睡意席卷,眼皮子怎么也睁不开,刚刚睡着就被人捏了脸蛋,脑子尚未清醒过来,气焰先被激了起来,拧着眉头往大氅里埋去。
此时车马已经停在了卫国公府的西角门,去净慈庵时是刻意绕了路,回府时却不必再绕路而行,路程自然短了许多。
微云和疏雨从后面走上前来,停在了马车边上,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人下来,两人对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周围还有不少仆婢,传出闲话就不好了。
微云想了下,在旁边轻唤了声,“姑娘,到府上了。”
疏雨竖起耳朵留心里面的动静,微云的话音落下不过一息,就听到姑娘哎哟了一声,声音短促又甜腻,仿佛还带了点哑意,听得人面红耳赤的。
疏雨连忙把微云拉到边上,给她使了个眼色,姑爷和姑娘亲近也是好事,待久点就待久点,谁敢乱说什么。
微云心下了然,夫妻之间如胶似漆是好事不假,只是她们姑娘还是挺好面儿的,什么时候跟姑爷这般要好了。
“你慌什么?”李澈把掉下来的垂珠簪递过去。
听到微云在外面提醒的话,萧时善不甚清明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意识到这不是在凝光院,更不是在那张她想怎么翻腾都成的拔步床上,她懊恼地抿了抿唇,原本只想歪上片刻,怎么就睡过去了呢。
她能不慌么,马车都停在门前了却迟迟不下车,叫人怎么想,萧时善立马接过簪子,细白灵巧的素手快速地挽了挽垂下来的乌发,指尖抵着簪子轻推了进去。
车内有备用的梳妆用具,但此刻来不及翻箱倒柜,细细捯饬,她凑合着把头发挽上去,抚着发髻抬眸向李澈问道:“还成吗?”
那些丫头婆子眼尖得厉害,她倒不在意她们如何,卫国公府对下人的管束颇严,没几个敢议论主子的是非,但不是还有季夫人么。
李澈看了她一眼,她的动作是灵巧漂亮,但挽发的手艺是真不怎么样,他翻了翻马车里的抽屉,从中间的抽屉里翻出一个雪帽,抬手给她戴到了头上。
风帽可以把整个头部都罩住,而这种雪帽则是两片式的,恰好遮住发髻和耳畔,省得她顶着散乱的发髻下车。
李澈甚少见她戴雪帽之类的保暖之物,此时不禁多瞧了几眼。柳黄遍地锦缎面的雪帽滚着白绒绒的兔毛出锋,分外鲜研娇俏,柔软的绒毛蹭着她的脸颊和脖颈,衬得那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细腻光滑,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端的是丽质天成。
他把她的下巴往上抬了下,勾过雪帽两侧的细带,在她的下颌处打了个结。
萧时善本想说自己可以系,但他既然接过手去了,她也就配合地抬起下巴,方便他快些系好。
系好带子后,李澈捏了一把她细滑的脸蛋,“下车。”
萧时善捂住脸颊,朝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随后提着裙子跟着下了车,刚从车厢里出来,便被迎面而来的风雪吹得一个激灵。
李澈从下人手里接过伞,把她拉到身边,两人撑着伞进了府。
灰沉沉的天空飘飘扬扬地落下雪花,不消片刻地面便铺上了一层白绒。
常嬷嬷让人准备了姜汤驱寒,见姑爷和姑娘一同回了凝光院,立马让人把姜汤送了过去。
喝了小半碗姜汤,肚子里热乎乎的,身上的寒气尽消,萧时善抬手贴了贴脸,按理说她穿得够保暖了,但手脚总是冰凉的,这会子骤然回到温暖如春的室内,脸颊又开始发烫了,她忽地想起什么,放下手看向李澈道:“夫君可要请大夫来诊诊脉?”
“歇会儿就好,不必请大夫。”李澈慢条斯理地喝着姜汤,声音尚能听出一丝哑意。
萧时善瞅着他喝姜汤,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喝姜汤不放糖的,这样干喝不嫌辣么,即使不辣,那滋味也绝对好不到哪去。
小孩喝药都得要糖的,没有点甜头谁愿意喝苦药,他连喝姜汤都不放糖,该说他好养活还是口味挑剔。
“你总往我碗里看什么?”李澈抬眸看过来。
萧时善移开目光,又忍不住问道:“夫君不放糖么?”
“不放。”他回答得干脆,捏着勺子补充了一句,“味道怪。”
加糖怎么就味道怪了,干喝姜汤味道才叫怪呢,萧时善忽地想起自己曾让人给他送过好几次汤水,而且很是贴心地让人把口味做得清甜些,如今想来,他怕是连入口都不曾。
喝完姜汤,李澈起身去净房沐浴。
萧时善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让人去大厨房取饭,她趁着这会儿工夫叫了常嬷嬷来询问这些天府里的事情。
“府里一切都好,就是侯府那边又派人来了一趟,碰巧姑娘不在府里,我们也不敢拿主意,东西是一件没收,但那边非留下了一张礼单,说是等姑娘回来后,请姑娘过目,这单子我一直收着呢,姑娘瞧瞧。”常嬷嬷把礼单递了过去。
萧时善打开礼单,打眼一瞧,不由得地挑了一下眉头,棋盘街上的铺子都拿出来了,看得出这次是割肉放血了。
京师最繁华的地段当属寸土寸金的棋盘街,能在那边站得住脚的铺子,便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门面,背后的主人都可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看来侯府的家底不薄嘛。
“姑娘,下次侯府那边再来送东西,咱们是把这礼单退回去?”常嬷嬷心里犯嘀咕,不知道侯府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可跟他们闹得太僵,吃亏的还是姑娘,孝字压在头上,不低头也不成。
其实在萧时善小时候,常嬷嬷时常劝她乖巧听话些,说几句讨喜的话哄哄老爷,好让老爷念在父女情面上多看顾她些,起初姑娘还往老爷身边凑,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死活不肯再靠近了。
等到姑娘大了,嫁人了,常嬷嬷再没有说过让萧时善去跟老爷修好之类的话,她既把姑娘当女儿疼,又有些心疼她,安庆侯府那些人哪个疼爱过姑娘,连老爷也当姑娘是克父克母的灾星,如今出了侯府,她实在说不出让姑娘去亲近那些娘家人的话,这也就是有血缘牵着,如若不然趁早摆脱了了事。
萧时善思索片刻道:“收,他们要是送来了,咱们就收着,白给的为何不要。”
自从侯府上次派人送过东西后,就许久没了动静,她还当他们是攀上新门路,用不着她了,如今却送上重礼,这是又想从她这儿走通走通了?
萧时善想到此前在安庆侯府遇到过曹兴祖,当时他出现在侯府的花园子里,定然是府里的人特意邀请的,加之曹兴祖和萧淑晴之间那些破事,看来侯府是想搭上曹家的大船。
如今曹兴祖已死,所以又想起她来了?
正说着话,萧时善听到内室有动静,她立刻收起礼单,打发常嬷嬷先去摆饭。
过了片刻,不见他出来,萧时善掀帘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