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你好会剥蟹啊?”云桐眼都不眨地看着萧时善的双手,那双手本就美得无暇,十指纤纤,白皙玉润,眼看着她无比灵活地用着各种工具,不多时就将蟹肉和蟹黄剥了出来。
萧时善顿了顿,她这剥蟹的手法是季夫人前日刚教的,现在看来也不是没点用处,她看了眼看得目不转睛的云桐,把盛着蟹肉的蟹壳端给了她。
云桐有些惊喜,弯着眼睛笑道:“还是三嫂疼我。”
云榕撇撇嘴,很看不上云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嘀咕道:“一只螃蟹就算疼人了?”
萧时善不理会云榕的阴阳怪气,心道怎么不算疼人,至少她就没想给她剥只蟹。
罗诗怡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似乎也看出云榕和萧时善的不对付,或者说是云榕单方面地针对人,因为三少奶奶似乎不怎么理她。
席间酒过三巡,萧时善觉得脸颊有点发烫,抬手贴了贴脸颊,嗅到指尖有股腥味,便离席去洗手。
剥了螃蟹后,那股腥味难以去除,外间备了熏染过香气的澡豆和香露,以做净手之用。
萧时善洗过手,闻着桂花香,脚步一转往外面走去,夜里的风有些清凉,把那点酒意吹散了许多,因惦记着那几棵桂花树,便往西面寻了过去。
刚走到树下,忽然听到隐隐地说话声,声音细细碎碎,被夜风吹来,愈发失了真,分辨不出是人声还是风声,亦或是树叶拍打的沙沙声响。
萧时善留心细听,又好似女子呜咽声,她顿时打了个寒颤,再看四下无人,月色清冷,她往后退了两步,折身往回走去。
没走几步,那声音更清晰了,不再有虚浮的阴森感,反而有些耳熟,萧时善想了想,循着声音迈出了脚步。
然后就发现了树下的两道人影,看上去应该是一男一女,那个男子的身影被树影挡着看得比较模糊,但萧时善认出了那个女子的身影,那个身材娇小婀娜的女子正是史倩。
萧时善咬住唇,一个劲儿去瞅对面那个男子,在阖家团圆的时候偷摸私会,他们也做得出来,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瞬间涌起一股冲动,想直接走过去,看看他们会是什么表情,萧时善攥着手,她早该察觉到的,史倩来京的时候就是他顺道捎回来的,同在一艘船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可不就勾搭上了。
上次去探病,她还在史倩屋里看到了她绣的并蒂莲,一针一线都用了心,可不就是少女怀春。
萧时善觉得自己真够傻的,也不知道他们背着她偷偷摸摸地私会过多少次了,她的心口仿佛压了块巨石,深深地喘了口气,不由得想到他何必如此遮掩,真要把人纳过来,她能说个不字?
这时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萧时善迟疑了一瞬,这种时候把事情闹开了,她也得跟着颜面尽失,可这样装作不知又便宜了他们。
她略一思索,转身看了过去,见到来人是罗英时有点诧异。
罗英也是怔了怔,瞧着月下仙娥般的美人,只觉得酒意上头,有点反应不过来。
萧时善咳嗽了两声,一面给那边树下的狗男女提个醒,一面朝前走去,他们最好记住,她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奸情。
罗英看着萧时善朝他走来,人高马大的人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萧时善略一颔首,便往清辉阁走去,努力维持着平静端雅,浑身都血液却一直往脑子上拱。
走进清辉阁,刚要上台阶,听到上头有人走了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登时愣住了,一时怀疑自己的酒还没醒,“你怎么在这儿?”
李澈缓步走了下来,眉眼微动,“你觉得我该在哪儿?”
当然是在树底下跟人幽会,萧时善没傻到把这话说出来,但心里却是这样想的,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见鬼了不是,他既然在这里,那么方才跟史倩待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萧时善懊恼不已,早知不是他,她何必去掺和那等事,这要是见了面得有多尴尬。
李澈眯眼打量了她几眼,把她带到旁边,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萧时善有点脸红,低声道:“方才我出去走了走,听到有人说话,就顺着声音过去了,然后、然后就看到树底下站了一男一女……”
跟聪明人讲话,相当省劲儿,往往话刚开口,对方就能将未尽之意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在李澈看来,她那点心思一点都不难猜,他眉头一耸,淡淡地道:“你放心,若是真有些什么也会告知于你,不会让你落了颜面。”
她赶紧点头,“我知道,夫君胸襟坦荡,不是那种偷偷摸摸的人。”
萧时善一顶高帽子给他戴了过去,他却不领情,提步走了几步,复又拧着眉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赶忙定住脚步。
李澈扫了扫她簪在发间的白芙蓉,她今日穿了袭月白曳地长裙,长长的宫绦从腰间垂下,随着夜风飘飘摇摇,他平静地道:“你果真识大体。”
他说完这句就没了音,转身踏上了台阶,脚步声越来越远,萧时善抿了一下唇,识大体难道不好么,明明他是在夸她,怎么听着跟她骂一样。
过了一会儿,史倩回到了席上。
萧时善没有看她,但心里忍不住猜测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能在此时出现在清辉阁附近,看衣着身形又不像小厮或护卫,那大概率是对面那桌上的人。
可以先排除掉罗英,五公子年纪太小,不在范围之内,想来想去似乎就剩下四公子李演了。
萧时善望了眼隔在中间的屏风,男未婚女未嫁彼此生出情愫也属正常。
天色已晚,夜里起了风,老太太精力不济,已有些困倦,中秋家宴接近尾声,众人渐渐散去。
出了清辉阁,萧时善随意地扫了一眼,刚收回视线,下一瞬又飞快地看了回去。
不远处,二公子李溯扶着身怀有孕的蒋琼坐上了竹椅。
那个身形跟树下的那道身影重合了起来,原本萧时善猜测那人是李演,却没想过会是向来儒雅随和的李溯。
这个发现让她大为诧异,晚间躺在床上,想着史倩和李溯之间的关系,萧时善久久不能入睡,她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意中撞见此事,也不想往里掺和,只是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去胡思乱想。
在她的印象里,二公子李溯是个品行端正,随和体贴之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史倩有来往,想来这世上没有哪家是干干净净的,水至清则无鱼,总有些看不到的淤泥地。
萧时善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眼李澈,要是像他说的那样也不错,最起码还知道知会她一声,若是旁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自己蒙在鼓里,那才叫可怜呢。
一时又想到二嫂有孕以来的变化,整个人都少了以往的棱角尖刻,谁承想夫君背地里跟别的女人有了首尾。
萧时善忽地愣怔了一下,她还以为碰到她爹那样的伪君子,是她母亲运气不好,被男女情爱迷了眼,原来这样的人和事不在少数,或者说男人本就是那副德性。
“你今晚还睡不睡了?”听着她叹气,李澈也想跟着叹气,以前怎么不见她对他人的事如此操心。
萧时善心想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睡的坏处,他睡他的就是了,干嘛管她睡不睡呢,她转过身去,趴在床上看着他道:“你都知道了吧?”当时谁在不在席上,他看得比她清楚。
他掀了掀眼皮,没有接她的话。
萧时善戳了戳他,随即听他说了句,“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支着下巴想了一下他的话,倘若她今晚没有撞见那一幕,她也不会知道史倩和二公子有牵扯,于男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场艳福,不值得拿到台面上说,过去就过去了,二嫂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就像风吹过湖面,荡开短暂的涟漪之后再次恢复平静。
萧时善蹙着眉头,“可是……”
她话没说完,李澈按住她脖子把她压了下来,贴着她的唇道:“能别再操心这些事情么?”
萧时善撑起身子,气息微喘地道:“那你一定要告唔——”
李澈捂住她的嘴巴,一翻身将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挽起了她的腿。
萧时善只觉得自己劳心又劳力,次日差点睡过头,起床后赶忙梳妆洗漱去了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完安,又去了呈芳堂练琴。
焚香净手后,刚弹了几个音,季夫人就皱起了眉,手里的扇子往桌上敲了一下,“无精打采的,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萧时善瞬间红了脸,赶紧打起了精神,只是对她弹的琴音,季夫人总是不满意,明明她把指法都记住了,但同一支曲子不同的人弹出来就不一样。
一支极简单的曲子由季夫人弹奏出来是仙乐入耳,放到她手里就成了普普通通,萧时善向季夫人询问原因。
季夫人看了看她,给她的回答依然是那句,“心浮气躁。”
第一次听到这话时,萧时善是极不服气的,只觉得季夫人是对她有意见,才会处处挑刺,而今再听到同样的话,她倒没有了当初的羞恼。
季夫人缓缓道:“琴音传递心声,你心静不下来如何弹得好琴,什么时候你能由躁入静,才算是入了门。”
敢情她连门都没入,萧时善思考着如何能由躁入静,想了半晌,她发觉她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躁”,更不知道季夫人所言的“静”是个什么状态。
只觉得到那步还远得很,她心下微叹,看来她把琴曲练得再熟,在季夫人眼里也是个不入流的。
中秋过后,李澈离开了京师,萧时善自己都忙不过来,也没空去想他,每日里学这个练那个,好似要把前头十几年落下的东西一股脑儿地灌进来。
除了弹琴是每日必练,其他方面,则是看季夫人的心情。
萧时善最感兴趣的是妆容这一块,姑娘家谁不爱美呢,她从小就知道往头上簪花,但是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只能眼馋别人的,现在再看她的梳妆台,胭脂水粉,珠宝头面,琳琅满目,要什么有什么。
萧时善自认为她是个会打扮的人,可季夫人又让她觉得原来梳妆打扮也是大有学问,她翻看着季夫人的画册,心道这哪儿是化妆,都快赶上易容了。
季夫人是世家大族出身,像这样底蕴深厚的人家,手里头往往抓着些祖传的秘方,而这类东西多是传女不传男,季夫人没有女儿,如今倒是便宜了萧时善。
萧时善不知道自个白捡了个大便宜,画册里记载的方子从没听说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她记下一个润发膏子,打算回去制上一罐试试效果。
这天她从呈芳堂出来,在路上遇见了史倩。
萧时善本就跟她没什么来往,此时遇上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当她正要离开时,史倩急急唤住了她,“三少奶奶,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时善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好说的,在得知史倩已经和之前相看的人家交换了庚贴后,她更不会再闲得没事去乱说些什么,只是不由得想到若是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想有人告诉真相,还是稀里糊涂过下去。
史倩眼含祈求地望着她。
萧时善收回心神,“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史倩有些难以启齿,轻声道:“那晚我只是与二公子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有,还请三少奶奶不要误会。”
萧时善心道这还不如不解释呢,都有了背着人说话的交情了还说什么都没有,也不知史倩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若是装糊涂还能算是有心机,要是真是这般想的,还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
萧时善想不通史倩图什么,上赶着给人做妾么,二嫂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两人只是私下往来,那就更是亏大了,什么都捞不到,还赔上清白名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萧时善没再听下去,赶紧撇开史倩回了院子。
最近因着举行秋闱的缘故,笔墨纸砚卖得很快,连一些积压货物都卖出去不少,萧时善信心大增,她已经找人做了好几副模子,现在换上新模子,还得过上几个月才能制出新墨,到时候应该能赶上会试。
“姑娘的头发比往日还要顺滑,挽发的时候都快握不住了。”疏雨给萧时善梳理着乌发,摸着缎子般的青丝,满是赞叹。
闻言,萧时善抬手摸了摸,果然是顺滑了些,那个发膏才用了没几次,效果竟这样好,若是扩大产量卖出去,想来会有许多人争相购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俗了俗了,这么久了,她竟然还没有被熏陶出来。
忙忙碌碌间,时间过得很快,萧时善无意中发现也不光是她一个人被提着训练。
眼看就要到重阳节,萧时善还没有窥得门径,就带了琴去寻“静”去了,耳畔听到一阵悠扬琴声,她走上白鹤台,跟正在弹琴的罗诗怡打了个照面。
罗诗怡有点惊讶,看到她带的琴囊,两个人对视一眼,忽地笑了起来。
“表嫂也来练琴?”
“是啊,只盼孰能生巧。”季夫人不指望她能练得有多出色,别一窍不通就成。
罗诗怡温雅内秀,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小梨涡,瞧着分外可人,虽不像罗夫人那样精明,但又灵秀聪颖,兴许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情谊,让她对萧时善有了几分亲近。
“母亲说近些年文会越办越大,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三年才开一次,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开开眼界也好。”
萧时善点点头,季夫人也说了别什么都不懂就成,用不着她如何技惊四座。
与罗诗怡交谈了几句,萧时善听出罗夫人有意让罗诗怡传个才名,似乎要在京中给她找门亲事,只是哥哥还没定亲,怎么就先给妹妹寻起人家了。
想到这儿,萧时善就觉得纳闷,那罗英年纪也不小了,跟二公子差不多年岁,居然还没有娶妻,罗夫人对长子的婚事不着急,反而着急小女儿的亲事,怎么看都有点古怪。
纳闷归纳闷,萧时善也没有贸然开口,人之交往切忌交浅言深,她和罗诗怡还没有那种无话不谈的情分。
萧时善要离开时,罗诗怡突然说道:“表嫂,重阳那日,姚姐姐也会去玉屏山。”
自从她回京,云榕就一直跟她打听姚姐姐的事,这段时间看下来,罗诗怡瞧出云榕对表嫂的敌意,这才跟萧时善提前说了一声,说完这句话,她收拾东西走下了白鹤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