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被称为“大学城”的北城长山区,精英云集,最不缺的就是科教智力和人才资源。她大概是在附近工作的白领,经常在工作日的中午来这里,很多时候拿着一本书——多难得,这个咖啡厅的客人在手机或电脑屏幕的某个界面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她竟然有耐心去读一本厚重无聊的纸质书。
她身上有种奇妙的气质,大概并不完全来源于书本。与现在大多数的人都不同,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莫名有种让人跟着屏住呼吸的魔力。
那时我有个相恋三年的女朋友,和所有恋人一样,我们所面临的是看不到头的无聊人生,以及在生活的沙土路上逐渐挫钝的热情。我的恋人是个过于活泼的女孩子,这个女人与她截然相反,或许正因如此,她对我来说有种难以忽略的吸引力。
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侧脸在中午的阳光下沉静又精致,我看着她脱下深棕色的大衣,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咖啡,翻开了书本的某一页,我把手上的对戒摘下塞进包里,理了理长发,朝她走了过去。
“你好,”我对她微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女人愣了愣,礼貌地拒绝了我:“谢谢,但是不用了,我在等我爱人。”
果然不是单身——但也无所谓,艳遇而已,不会有人在乎这个
“好吧,这只是一个搭讪的借口,现在看来,还是算了。”我故作尴尬,“我姓王,只是……呃,可以和你认识一下吗?交个朋友,总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她视线从我撩开头发的手移开,对我笑了笑,“我姓唐。”
“唐小姐。”我坐在她面前,终于看清了她所读的书本,名字叫《面纱》……我是个理科生,从小与“文学”无缘,这本书我没读过,但这不会让我感到自惭形秽,只会让我为失去一个可聊的话题而感到遗憾。
“对这本书很感兴趣吗?”唐小姐问,“你好像一直在看它。”
我一时间有些窘迫,不想在她面前显得太无知,于是硬着头皮回答:“读过一点……有些兴趣”
“是吗?”她未作评价,说,“我一个学生最近在写关于《面纱》的论文,我对外国文学并不精通,所以需要临时补课,才不至于在她请教我的时候露怯。”
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她说到“一个学生”时眼中滑过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是吗,”我捕捉到关键词,“你是老师吗?”
“对。”
“怪不得,你很有这种气质。”
“老师的气质?”她一挑眉,“如果有人对我说我看上去很像一位教师,我第一反应不会觉得他在夸我。”
“怎么会呢?”我想了想,“安静,温柔,博学……如果这也不像在夸人,那要怎样才算?”
唐小姐低头笑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随口问:“不早了,王小姐,你回去得太晚,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我刚才的确一直在看时间,因为需要去接我女朋友下班。这可能只是她不经意的询问,但不知为何,我莫名有种被看穿一切的心虚感——但我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怎么会知道呢,我们才认识不到五分钟。
“不会,我是单身。”继续这个话题不是个好现象,我想岔开话题,但一时间我从着落,只好指了指她的手边,“我们来聊聊这本书怎么样?”
唐小姐未置可否,她甚至没有翻开书页,而是垂眼,手指划过了封面的边缘。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她慢慢说道,“‘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
人在被揭穿龌龊的心思时第一反应永远是恼怒,就好像一种自我防御——除了被直白拆穿的尴尬,我下意识感到生气,皱眉刚要发作,就听见她说了下去吧,“……然而我爱你。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即大脑一白,愣住了。
她视线落在书的背面,继续念了下去:“‘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好像终于意识到对面的人不对劲,她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
我庆幸刚才自己控制住了情绪,不然就太尴尬了。
“这是书里很著名的一段话,”她说,“据说很多人都能从这本书里找到共鸣,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我心说当然不,我连这本书的一个字都没看过。
但我摆出从容的笑:“当然,因为作者写得很好。”
至于作者叫什么,谁管呢。
“人是很复杂的,对自己的任何缺点和错误总是能找到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来掩饰,这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她缓缓道,“至少不能对自己撒谎。”
唐小姐抬起头:“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确实看穿了我的企图。
“哈哈,被看穿了。”我干巴巴地一笑,“其实我并没有读过这本书,只是想找个理由请你喝一杯咖啡而已。”
“一杯咖啡?”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没来由地感到紧张,但还是按照编排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我们可以不止步于一杯咖啡的时间,你有空吗?”
她注视着我的眼睛,几秒后,她笑出了声,落在我的耳朵里,像是在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