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低头垂眸的顾珩。
他少见地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搭在床沿上,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顾珩。”
门口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他抬眸望去。
是与梅长君同样一夜未睡的裴夕舟。时间紧迫,他想抓住得之不易的时间差,彻底安排好接下来的战役,因此一头扎进了书房中,直到崧城、翃都各处的调令已全数安排妥当。
然后便听闻了顾珩半夜发热的事。
“长君人呢?”
裴夕舟淡淡看了顾珩一眼。
他来得匆忙,仍穿着回来后便换上的锦袍,未着披风,眼眸因彻夜未眠而有些微红。
未等顾珩回答,他垂着眸,低低道了一句。
“听门外小厮说,她守了你一夜。”
“不过兄长受了重伤,身为亲妹,理当如此……”裴夕舟站在顾珩榻前,眸色微凉,“珩兄可觉得此言有理?”
顾珩搭在床沿的手指一颤。
他看着方才梅长君趴着的位置,缓缓回答了裴夕舟的第一个问题。
“长君方才去医师那儿了,应当一会儿便到。”
裴夕舟将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去接她。”
拂袖而去。
房间归于寂静。
片刻后,这寂静又被渐渐靠近的交谈声打破。
“夕舟也是来看兄长的?”
“嗯。”
“听林,林观南说你去接手翃都的布置了?现下如何?”
“倒是比想象中复杂,竟耗了整整一夜,还有些琐碎之事没有处理完。”
“嗯?整整一夜?”
“文书工作而已,无碍。”
“又强撑……是谁昨日在国师府脸都白了?等会儿见过兄长后你就回去休息。”
“……好。”
最后一句带着笑意。
两人刚好走到顾珩门口。
裴夕舟端着药,跟在梅长君身后走了进来,唇角笑意未散,朝顾珩看去。
梅长君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对视,抬手将药碗取来。
顾珩本想接过,但对着裴夕舟的目光,不知为何动作顿了顿,便由着她碰着碗壁试了试温度,然后将勺放入药碗中。
“等等。”
她一勺药还未出碗,便见裴夕舟冷白的手指按在勺柄上。
速度虽快,力道却轻。
梅长君诧异地抬眸。
裴夕舟轻声道:“你手上还有伤,我来便好。”
他将药碗接过,同样坐到顾珩身边。
梅长君突然想起来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便出声介绍道。
“兄长,这是夕舟,如今已是国师了。”
她眨眨眼,在国师二字上强调了一下。
顾珩点点头。
他自然记得与裴夕舟、老国师和沈首辅相关的一番牵扯,只是并未料到会在江浙境内见到他与梅长君一起。
“夕舟陪我一路从京都赶到江浙,兄长昨日伤重昏迷,也是他将你背上马车的。”
顾珩顿了顿,神色郑重地朝裴夕舟一揖:“此番恩情,顾珩铭记。”
裴夕舟微微抬眸,笑道:“珩兄言重了,你是长君兄长,夕舟自当相帮。”
“药已渐凉,珩兄趁热服下为好。”他说着,将盛满药的勺子向前递去。
面上神情是恰到好处的温润。
丝毫不觉别扭与怪异。
顾珩:……
“国师——”
林观南从外间寻来时,刚好撞见这和谐而沉默的尾声。
裴夕舟将空着的药碗往桌上一放。
“何事?”
“您之前吩咐要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我便赶来通传。”
“我这便过去。”
说完,他看向梅长君。
她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只笑了笑,道:“处理完记得早些休息。”
裴夕舟点了点头:“你也是。”
……
一整日无雪,晚霞也显得格外灿烈。
忙里偷闲的梅长君养足了精神,便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于是直奔顾珩的屋子。
屋内之人却并未如她料想地那般好好躺着,而是披着氅衣缓慢地起身。
脚腕承压,自然是痛的,可顾珩扶着床沿站立,面色却未流露出任何痛楚。
只是有些遗憾。
“……希望大战晚一些开始。”
他将视线从伤处移开,向外望去。
天际洒落一片鎏金。
梅长君披霞而来,似是搅动了暮色。
走得近了,便见她面容一变,向屋内奔来。
“怎么屋内无人?”
“我嫌吵,让他们都退下了。”
顾珩笑着向前走去。
他离床榻已有了些距离。
梅长君蹙了蹙眉,一手托着他手肘,另一手去揽他的腰。
不由分说地给他转了个方向。
“兄长还是好好躺着吧。”
她扶着他往回走,小心翼翼,仿佛对待虚弱病人一般:“往这边……慢点……”
顾珩有些失笑。
“我之前也不是没受过这般伤。”
躺着太闷,他本想出去转转,可此刻看着身侧之人,鬼使神差地,顺着她的力道走了回去。
梅长君把顾珩带到床边后,回身去关门。
外边呼啸的寒风尽数没了声音,只剩两人相对而望。
一个仰头,一个俯首,目光正撞在一起。
顾珩侧过头去,轻咳一声,问道:“翃都之事处理得如何了?父亲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梅长君挪了把木椅坐在他身边,笑道:“我正要说呢。”
“阳湖那边刚收到京都的旨意,如今父亲已脱离桎梏,拿回了兵权。”
“这么快?”
梅长君含笑点头。
如此迅捷的处理,除了朝中突然有多派相保外,更是因为大战已一触即发。
根据最新探得的消息,蛮夷和擅水战的他国勾结,兵力比大乾多,士兵的能力比大乾高,而且战船精良。
关了顾尚书,短时间内江浙并没有可以领兵对敌的将领。因此陛下未多权衡,便下了决定。
目前敌军和大乾军队正好在同一条水路上,水战无可避免。
听梅长君说完,顾珩反而放下心来,道:“水战……与父亲先前所料不差。”
他轻叹一声,望向窗外。
“我本该在阳湖战场的。”
梅长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