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见她无所事事,问她听不听歌,棠昭想了半天,说你随便放首吧。
他放了一首老歌。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缘分不停留, 像春风来又走。
旋律在车里响起,流畅优美, 就像水流没过粗粝的沙石, 将世事都润净了, 令棠昭紊乱的心神也跟着静了下来。
人对所有第一次的经历总是印象深刻的。
棠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最开始, 是在周泊谦的车里。
歌放完, 棠昭想好了她的目的地,她报了个学校的名字, 问文哥认不认识路。
文哥挠挠头:“我对北京不太熟。”
棠昭帮他调好了导航, 过去大概半小时。
在路上, 她接到了周维扬的电话。
这个点,他估计刚刚结束工作, 声音有些懒倦, 还闷闷的,问了她一句无关紧要的:“吃了什么?”
棠昭说:“牛肉和虾。”
周维扬:“又减肥, 营养跟得上吗?”
棠昭:“我有营养师。”
周维扬低低应:“嗯。”
接着他就没话说了,她也没什么话。
棠昭正想找个借口挂了,周维扬又开了口,淡然的四个字:“我想你了。”
她缓缓地翘一下嘴角:“那亲你一下。”
他用气音轻笑,然后说:“亲到了,好甜。”
被幼稚得笑起来,棠昭心底化开一片浓稠,她轻轻地说:“爱你。”
周维扬道:“爱我就别想东想西。”
她乖乖地点头:“嗯,知道啦。”
两人同时出声。
周维扬:“没别的事——”
棠昭:“你明天——”
又同时卡住。
他顿了顿:“嗯?”
她说下去:“你明天在不在北京啊?”
“在。”
“我去趟公司。”
领会了她的意思,他说行。
车开到了周泊谦的工作单位,正好这个点,校门短暂开放,来学校操场散步的人挺多的,她问到了外国语学院的位置,直接找了过去。
学生放了学,讲师应该都下班了吧。她这样想着,脚步变得漫无目的了一些。
下班了吧……
应该下班了。
在短暂又忐忑的这一段路上,棠昭察觉,她藏得最隐蔽的想法,竟然是希望周泊谦不在。
她希望今天碰不到他。
这样就可以再拖一拖,不去直面她一直以来都在回避的症结。
她胆小得不得了,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那个胆小鬼。
不敢去看他残损的身体,还有断裂的前途。
车祸不是她造成的,却是因她而起。她间接地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这不再是梦魇,是血淋淋的真相,再一次压在她的身上。
棠昭喘不过气。
她越靠近教学楼,越觉得窒息。像进入了一个结界,结界里的时空还停留在多年以前。
棠昭止了步伐,在三楼的办公室走廊。
黑暗的空间里,长廊尽头,只留一盏灯。
四人间的办公室,只有周泊谦一个人还在。
他侧对着窗户,看着电脑屏幕,没有发现正在窗外的棠昭。
周泊谦穿一件白色的衬衫,正在伏案工作,棠昭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面貌跟从前有一点点变化,头发更短了些,好像还长了点肉。但他仍然是英俊的,清正斯文,只不过早几年太过嶙峋,长点肉显得更有气色些。
一般来说,人长胖,无非是吃得好,睡得好,日子安逸。
周泊谦也是因为过得太好吗?
可是他能过得比谁好啊?
要不然就是激素药的问题导致的。
正想到这儿,周泊谦起了身,去旁边书柜里找参考书。
棠昭怕被看到,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几秒后,她再挪眼去看。
还好,周泊谦没发现她。
他行走正常,跟普通人没两样。
一切都是正常的。
就连严谨的认真的工作态度,都和从前如出一辙。
看来没有当上外交官的另一条路,也可以岁月静好。
可是棠昭还是不免隐痛。
她犹豫很久要不要敲开这扇门,又犹豫着想,即便今天见了他,他们能说开什么事情呢?
揭一下他的伤疤,再讲一句于事无补的对不起吗?
只不过遥遥一眼,仿佛是来为了从他这儿求得一点坚定,用抹不去的伤痕来逼迫自己做出一个决定。
分开或者相爱。
在改变不了的毁灭面前,甜言蜜语里的爱还有几分重量呢?
棠昭难过地闭了闭眼,低喃一声:“泊谦哥哥,现在的你,有没有……”
——有没有原谅我们?
——你还会不会、祝福我们?
棠昭哽咽了一下,嘴唇微翕,在玻璃窗上氲出一片圆圆的热汽。
突然,身后有人拍她一下。
是个女生。
“同学,你找周老师吗?怎么不进去啊?”
听到动静,周泊谦同时回神看过来。
棠昭赶紧压了压帽子,她摇着头,飞快地走了。
走廊很长,棠昭走得很急,没走几步她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周泊谦低声地问了句什么,女生的声音清脆一些,说:“不知道啊,好像不是我们专业的。”
……
棠昭回到车里,仰着头躺了一会儿,慢慢地平复心跳。
车已经开出去好一段了,她跟文哥说:“再放首歌吧,轻快一点的。”
几秒钟之后,年轻歌手的声音轻盈地传出来,很活泼很青春。
可是棠昭的心情一点都轻快不起来。
她又想起方妍雪的话。
妈妈说,男人那么多。
是啊,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非得在周家的树上吊死啊?
文哥看她状态不对,关心了一下:“咋了啊姑娘,歌不好听?”
棠昭摇了摇头,过了会儿,问他:“文哥,如果一件事让你很难抉择,你会怎么办?”
文哥想了想:“最简单的,抛硬币吧,看看老天爷的意思呗。”
棠昭失望透顶。
她还能指望老天爷吗?老天爷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
她没采纳,闭眼放空。
棠昭试着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梦魇,不去想妈妈,也不去想周泊谦。
但放空还是失败了。
最终,又一道清晰的声音从她的脑海深处浮出来。
是周维扬在质问她:“要再分一次手吗?”
回忆痛苦好难。
可是遗忘一个人也好难啊,割掉肉,打断筋骨,再等骨骼复元,血肉生长,这样一个过程,她经历了多少多少年……
再经历一次,谁也不知道,会有多么痛不欲生。
棠昭回到酒店。
她准备休息的时候,看到今灵的那个随身听,比较常用的一个道具,收工时她就顺手往包里一塞,不小心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