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想,去年生日的那天晚上,如果你答应了我,我们是不是也会变成阿姨和许叔叔那样。”
段朝泠言简意赅地说:“不会。”
宋槐手肘抵在桌沿上,掌心托腮,“为什么这么笃定?”
“我不是许呈潜,不会给自己留有伤害你的余地,也不会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宋槐先是看他,再看玻璃杯里流动的桔色。
好像幡然醒悟过来。
这些年来,她鲜少行差踏错,无非是因为得益于段朝泠的悉心引导。
过往种种,在她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给足了她安全感。
且一直是个完美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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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到了农历的五月初。
方婉如彻底失了意识,连续几日都在昏迷。
医院第二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许歧作为直系家属,面无表情地在上面签了字。
当时宋槐也在一旁,多余的话没说任何,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事已至此,言语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五月初六当天,两家聚到一起。
订婚的所有事宜早已商定完毕,眼下再聚,无非是走一走过场,在订婚宴前夕共同吃个团圆饭。
许家人丁稀薄,老一辈如今只剩下许歧的太奶奶,已年过九十。许歧父亲又早早因病离世,这些年当家做主的一直是方婉如。
方婉如不在,订婚的事便交由许家主事的其他嫡系宗亲代劳,倒也无伤大雅。
席间,许歧坐在她旁边,听两家长辈畅聊的同时,低声对她说了句抱歉。
为没能阻止得了这场订婚宴的举行,也为平白无故给她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宋槐回说没事,又说,既然当初答应了帮忙,就不会觉得麻烦。
许歧喉咙干涩得厉害,愧疚感油然而生。
宋槐看着他的侧脸,知道再安慰也无用,终究没说别的。
其实她非常能理解他的难处。
前阵子方婉如的病情时好时坏,在所有人都以为人快不行了的时候,又有了轻微好转。
如此反复的情况下,这出戏得一直演下去。
人之将去,取消订婚宴的话滞在嘴边,没法再说。原定的在初八正式到来前将事情平息掉的计划被扼杀,只得各退一步,按照许歧最开始说的行事——先订婚,日后再找机会以他的名义退掉。
千算万算,事态曲折蜿蜒,并没按照他们预想中的发展。
初七晚上,段朝泠和陈静如分别去见了两位老爷子,跟他们说明情况。
第二天,订婚宴没办成,直接取消了。
宋槐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段向松发了好大的火,连向来豁达的陈平霖都僵着一张脸。
然而再怎么生气,他们都没将火力集中到她身上。
好在只是场订婚宴,来的只有和两家来往密切的近亲和好友。
送走提前到场的亲戚,又耐着性子等负责筹办宴席的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宋槐终于腾出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通段朝泠的电话。
待接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另一边的段朝泠“喂”了声,嗓音低沉得厉害,带了些哑意,像是刚醒。
宋槐沉默几秒,直奔主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筒里传来窸窣声响。
段朝泠翻了个身,“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来找我吧。”
“我还在酒店这边,现在走好吗?”
“没事。左右宴席都取消了。陈静如和许家的人会负责善后,不需要你在场。”段朝泠说,“我让司机去接你。”
挂电话没多久,司机打电话过来,说在门口等她。
宋槐跟陈静如打了声招呼,避开众人,从侧门走,上了那辆候在路边的车。
车子是往她前公司附近开的,看着窗外快速轮换的景致,宋槐心里大概有了数。
果不其然,段朝泠没回自己的住处,歇在了他们前不久一起来过的那套公寓里。
第二次过来,对路况还不是太熟悉。
凭印象找到具体位置,给段朝泠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楼下了。
两分钟后,门禁被解开。宋槐乘电梯直奔十一楼,输入密码,进门。
段朝泠这会还在卧室,正靠坐在床头抽烟,刚睡醒的缘故,人有些怏怏的。
见她进来,朝她招招手,“陪我坐会儿。”
宋槐将包放到床边的地毯上,走过去,坐在床沿。
紧跟着,手腕被他捉住。
她被他带进怀里。
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
他身上有木质香的冷调,闻起来却感觉异常温暖,像那日在寺庙里晒过的阳光的味道。
吸了吸鼻子,她回抱住他。
维持这样的姿势待了会,宋槐窝在他怀中,嗡着嗓子说:“……一晚上没睡吗?”
刚刚对视,她瞧见了他眼里泛着的红血丝,是熬夜所致。
段朝泠说:“有很多事要处理,今天上午才得空。”
“要处理的事都和我有关,是不是。”
“绝大部分。”
他说得从容,尽量避开了侧重点,但宋槐多少能体会到其中艰辛。
她稍微抬起头,看着他冒出细小胡茬的下巴,“你能不能跟我讲一讲事情原委……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先说好,无论好的还是坏的过程,我都能受得住。”
她动作幅度有些大,险些碰到燃着的光点。
段朝泠微抬手臂,将烟拿远了些,不至于让烟雾呛到她。
见他迟迟没动静,宋槐出声提醒,顺便伸手去夺夹在他指间的烟,想趁机吸一口,但没得逞。
段朝泠垂眼,攥住她作乱的双手,亲自把滤嘴递到她眼前。
她看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嘴唇凑过去,浅浅吸了一口,再吐出一层烟圈,眼里蕴含湿漉漉的水光。
将气体渡进肺里时,恍惚在想,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抽过同一支烟。
很无端的“猎奇”感。
过程中,段朝泠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等她心情沉淀得差不多了,徐缓开口:“其实没什么,直接跟老爷子摊牌就是,把你和许歧的计划如数告知。”
宋槐愣了一下,“段爷爷和陈爷爷全都知道了?”
“基本。”
“可他们什么都没跟我说,也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你是小辈,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
宋槐顿悟——原来火力不是没集中,而是主要转移到了段朝泠这里。
家规森严,她能想象到他昨晚承受了什么,也能猜到,他为了撇清她,直接将全部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说到底,这终究是她和许歧一手造成的荒诞闹剧,段朝泠本不用牵涉进来的。
他和段向松的亲缘向来浅薄,这样做和雪上加霜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你不用急着出面的,依旧都到了这步田地,订婚宴办不办已经无所谓了。”宋槐轻声说,“我和许歧商量好了,等过了初八,到时随便找个理由解除婚约。”
“真要有这么容易,光凭陈静如自己就能摆平,无需再兴师动众。”段朝泠说,“两家一旦捆绑到一起,这桩婚事不再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其中涉及到很多人情和利益。许呈潜就是前车之鉴。”
宋槐徒增一种后怕的情绪。
终归是她和许歧太天真,以为总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把问题解决掉。
也难怪段朝泠当初会跟她说,婚姻不是儿戏。原来是为这。
“……不太敢想象,如果没及时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真到了无法挽回那天,到时又该怎么办。”她忍不住假设,“我可能会后悔得一塌糊涂。”
段朝泠坦言:“不会有这种假设。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拿你的名声作赌注。”
宋槐没再多言,将脸颊埋进他颈间,在长时间的沉默里自行消化满腔心事。
段朝泠也不出声,摁灭了烟,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发丝。
过了片刻,宋槐腿有点麻,稍微动了下身体。
察觉到她的动作,段朝泠低头看她,“还有什么想问的?”
宋槐摇了摇头,“没了——你困吗?要不我先出去,给你留时间补觉。”
“不用。陪我。”
段朝泠掀开被子,给她留出空位。
宋槐看了眼床面,把耳坠和其余的手饰摘下来,在他身旁躺下。
后腰被他的掌心覆盖住,隔一层薄薄的衣服布料,体感冰凉。
她不自觉地微微发颤,但没挣扎,稍微侧过身,不再和他面对面,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
很奇怪,两个人明明什么都做过了,但时至今日,仍会心跳得难以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