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累极了,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自动屏蔽了这句话,缓缓阖上眼睛。
刚刚拄在床沿太久,手指不受控地轻微颤动。
半梦半醒的间隙,她恍惚在想,似乎更喜欢看到段朝泠在床上时的眼神。
比起平静、审视和探究,那时候的他眼里起码有动情后的余热。
她既看得懂,也猜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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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段朝泠公司的项目做完资格预审,提前一周确定了开标时间。
周一上午,宋槐和薛初琦跟着陈曼赶往招标会现场,随行的还有设计部一组的两个同事。
这是她第一次以下游合作方的身份来段朝泠的公司,在前台登完记,正要乘电梯上楼,中途碰到段朝泠的助理。
对方似乎有过来同她打招呼的意愿,见她眼神闪了闪,瞬间明白过来,只朝她微微点一下头以示招呼,没做别的动作。
会议室在十二楼,他们刚到不久,antoine也到了现场,径自在第一排落座,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桌上摆了段朝泠的名牌。
直到招标会正式开场,段朝泠仍旧没出现。
台上,主持人在讲评标的注意事项和原则,宋槐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瞧一眼最前方的座位。
会议进行到一半,薛初琦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宋槐问:“什么?”
“前阵子王瑞可跟我讲了个八卦,说评标委员会里有工商那边的人,据说职位不低,过来友情帮忙的。”
“……这算哪门子八卦,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好像也没不符合流程标准。”
“哎呀,我还没说完。”薛初琦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对方是个女性,跟这家公司的老板私下里有渊源,这么说你懂了没?”
宋槐微顿,隐约明白了什么,听到薛初琦又说:“这年头到处都是聪明人,如果不是关系匪浅,谁愿意主动替企业站边?但凡以后出事了,保不齐会被一起拉下水。听王瑞可的意思是,这其中不一定是友情,更像是为爱襄助。”
宋槐没说话,下意识往旁边扫一眼。
隔着一条过道,果真在前排看到了郑知宜的名牌,只不过坐在那位置上的是个中年男人,郑知宜今日并没到场。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场。
陈曼没第一时间离开,低头看了眼腕表,交代说:“你们先在一楼大厅等我,我去见个人。”
薛初琦听闻,跟另外两个同事打了声招呼,叫他们先下楼,拉着宋槐直奔洗手间。
一两分钟过去,里面传来薛初琦的求救声:“槐槐,快去帮我买样东西,我见血了。”
宋槐说:“那你先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回来。”
“好好好——没事,我不着急,但是你最好尽量快点儿,不然我怕血流成河。”
宋槐无奈笑说:“知道了。走了。”
想着去便利店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宋槐直接去了段朝泠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打算问前台借两片。
借完东西,正要赶回十二楼,余光瞟到走廊尽头有两道人影,瞧着背影很像段朝泠和陈曼。
定睛望过去,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在洗手间外面候了一会,等薛初琦收拾完自己,两人乘电梯来到一楼。
没多久,陈曼出现,手里多了个装文件的牛皮纸袋。
回去路上,宋槐看似不经意地问陈曼:“曼姐,您和段总认识吗?”
陈曼看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不算认识。”陈曼说,“毕竟是未来可能会合作的客户,之前打过两次照面。”
宋槐了然,心里存了丝疑惑,终是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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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上,宋槐正在展厅加班,被薛初琦临时叫到市中心的一家清吧。
到了地方才发现,谭奕也在。
薛初琦半月前就刷到过这家店的营销贴,盼了很长时间总算盼到开业,自然要赶紧过来打卡。
店面不大,颇有老上海时期旧日古堡的感觉,拍照很出片。二楼是间阁楼,靠近楼梯口的位置装了整面的旋转酒架,光线一晃,像置身在一座巨型的琉璃灯盏里。
宋槐坐到卡座上,问工作人员点了杯百利甜酒,看向身旁闷闷不乐的薛初琦:“怎么不开心了?”
薛初琦没说话,挽住她的胳膊,将脸颊埋进沙发椅背间的缝隙。
坐在对面的谭奕适时接过话茬:“刚跟男朋友闹完分手,估计这会儿正伤心呢。”
宋槐面露不解,“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了,从没闹过分手——什么情况?”
谭奕耸耸肩,“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她没跟我说。”
等工作人员将酒水端上来,薛初琦坐直身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地说:“槐槐,他好像背着我有女朋友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就昨天晚上,我跟他视频,然后无意间看见他衣柜里挂着条围巾,瞧着样式不像是网购或者是在实体店买的,真的很像手工织出来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槐想了想,出声安慰她:“我懂,只是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最好先别轻易下结论,可能性真的太多了,不一定只有出轨这一种。”
“道理我都明白……但我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三个小时前我给他发微信,直到刚刚他才回我,这个点又不是睡觉的时候,我一时没忍住,就跟他吵了一架,直接说了分手。”
宋槐问:“那他呢,怎么说的。”
薛初琦回答:“他什么都没说,让我先好好休息,等冷静下来再和我聊。”
“初初,其实我觉得他的回应是对的。”
“可我总觉得他是在逃避。”
“人在不冷静的情况下做的决定多半会后悔,如果他真的有心逃避,或者试图欺瞒,就不会想着主动找你聊了。”
谭奕说:“我觉得槐槐说得没错。很多事说出口是需要深思熟虑的。人跟人之间在意的点不一样,说出来不一定能相互理解,不然这世上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多误会了。”
宋槐一愣,捏着酒杯的力度微微收紧。
不为别的,单单为谭奕无意间说的这句话,无故让她想到了和段朝泠聊起周楚宁的那天。
自那日之后,他们都默契地没再联系彼此。
其实谈不上不欢而散。从公寓离开的时候,段朝泠亲自开车送的她,在她下车前,甚至温和嘱咐了两句,叫她适度工作、有事及时跟家里说。
唯独没提出什么时候再见。
最近一直在弄技术标的收尾工作,展厅那边有彭珊盯着,倒也无需她具体做什么。
总得来说不算特别忙,期间还回四合院待了两天。
明明有很多空闲时间,不知怎么,却一直拖延着,迟迟不去联系段朝泠。
他们之间看似说开了,又好像多了层更厚重的隔膜,看不见、摸不着,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解决。
像一团错乱的丝线球,找不到根源,压根没法拨乱反正。
三人就着薛初琦的感情问题分析到最后,陆陆续续几杯酒下肚。
即便宋槐自诩酒量见长,被室内刺眼的投影射灯一扫,还是觉得有些头晕。
将身体微微向后靠,闭着眼睛,听薛初琦和谭奕畅聊,时不时掺和两句,发表几句评价。
楼下边角的唱台上,有个年轻女孩在弹唱,用标志性的烟嗓唱完了一整首《我怀念的》。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把爱都走曲折。”
——“假装了解是怕真相太赤/裸/裸,狼狈比失去难受。”
宋槐正听得出神。
谭奕叫了她一声,将刚上来的果盘递给她,“你们俩当心些,别喝多了,吃点儿水果压压。”
宋槐睁眼,随手接了过来,正要道谢,抬眼瞧见不远处的隔间里多了两个人。
推拉门敞开着,段朝泠和程既非坐在沙发上喝酒。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记目光,他随意地抬了抬眼,直直看过来。
宋槐比他先一步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举止几分生硬。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她佯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跟薛初琦和谭奕谈笑风生。
续完最后一杯百利甜,觉得闷,想下楼走走,顺便把单给买了。
来到收银区域,跟工作人员报了卡座号。
等结算的时候,谭奕靠向这边,先她一步亮出收款码。
谭奕笑说:“怎么说我也虚长你几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你买单。”
听他这么说,宋槐也没客气,熄灭手机屏幕,笑说:“那下次我请回来。”
谭奕说“好”,又说:“对了,你朋友应该没事了吧?我瞧着这会儿状态还可以,已经不伤心了。”
“说实话,我目前看不太出来,以前从没见过她失恋。”
简单聊了两句,谭奕问她:“你等等回哪边?”
宋槐略微思索几秒,“展厅那边吧,明天要跟彭珊核对进度,就不来回折腾了——谭奕哥,可能要麻烦你把她安全送回家了。”
谭奕笑说:“包在我身上。楼上楼下而已,有什么麻烦的。”
宋槐笑了一声。
等工作人员开完发票,宋槐和谭奕并肩回到二楼。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三人从清吧离开。
临走前,宋槐下意识瞟向隔间的方位。
段朝泠依然坐在那里,和程既非交流了两句,拿起茶几上的酒杯,呡一口酒。
从南到北,不过间隔二十几米。
她突然发现这条路长得叫人诧然,似乎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