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脚步声中便可听出,相较来时,显是要轻快许多。
萧辰皱了皱眉头,暗忖:这么重的心思也不早点说,宁可自己躲在一旁担惊受怕,真是个傻丫头。以后还得想个法子,改了她这毛病才好。
萧辰一行人是将行装都打点好才去用的早食。岳恒听闻之后,倒也赞同,他连早食都顾不上用,就急匆匆地忙着去搜罗可以送给师弟的东西,还有他准备托他们带给师父的。
用过饭,再去偏厅向祁无刀辞行。
她亦没料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走,问了几句,见他们似有难处,便也不再相问,只吩咐下人备好马车。
萧辰他们便在偏厅等着岳恒。等了半日,岳恒还未来,却把司马扬给等来了,且脸色不太好看。
“我听说你们突然要走?出什么事了么?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早间萧辰只字未提要走的事情,他从下人乍然得知他们都已经收拾好行装,着实吃了一惊。
萧辰微微笑道:“并没有出什么事,只是……”他只是略顿了顿,接下来就很流畅,“小五身上有些顽疾,他这次出来药已经快用完,所以我们想早点赶回家去。”
李栩低着头看桌面,表情沉痛而无可奈何。
“原来是这样……用的什么药,直接在这里配不就行了么?何必还巴巴地赶回家去。”
“那药有些麻烦,炼制时间长了些,便是现配也来不及。”萧辰解释道。
“哦……”
司马扬沉吟片刻:“这样吧,让你师弟先回去,无刀,你这里备一匹快马给这位小兄弟,行么?”
祁无刀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
未料到司马扬这般执拗,萧辰忙拦道:“如此不妥,小五一人上路,我也不放心。”
“是啊是啊,”李栩抬头帮腔,“我一个人可不敢上路。”
司马扬皱眉望向他:“你这么大个人,还闯荡江湖……要不,我再派人护送你?”
在他鄙视的目光下,李栩咬牙坚强道:“不行,我就要我二哥!”
“你这个……”
及时想到李栩并不是司马岱,司马扬只得生生地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恼怒地瞪了李栩一眼,把萧辰拉到旁边。
“伯父……”萧辰不解。
司马扬压低声音道:“你别急着走,先听我说……早间我听你说的那话,回去之后想了很久,如果那太监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有个人就很可疑。”
萧辰愣住:“谁?”
“陷害都督的人必定是与都督相熟之人,对不对?”
“有此可能。”
“老太监说他已经报了仇,说明这个人多半已经死了,对不对?”
“有此可能。”
司马扬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想来想去,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白宝震!”
萧辰身体骤然一僵,那瞬竟不知该说什么,楞了半晌才道:“伯父……”
“你先别急,当年有些内情你并不知晓,我也刚刚派人去替我查些事情。”司马扬按按他肩膀,“你师弟,我让人护送他回去,你不用担心。此事关系到都督的清誉,你须得留下来才是。”
见他二人走到旁边说了半日的话,白盈玉与祁无刀皆不会功夫,耳力甚弱,听不清他们所说的话。李栩立在另一侧,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由转头瞧了一眼白盈玉,面上惊异之色难以掩饰。
白盈玉被他看得怔住,心莫名其妙地往下一沉,呼吸似乎也艰难了起来,待想问他究竟听见了什么,欲迈步向前,脚步却沉得迈不开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萧辰缓步走回来,面无表情。李栩迎上去,还未开口,便又被司马扬给扯到一边去。
“我和你师兄商量过了,找人护送你回去,你放心,我保证你一定平平安安到家。”司马扬道。
李栩不耐烦地挣开他,复回到萧辰身旁:“二哥,咱们……”
“先不走了,我有事须得再住几日。”
“二哥,这事一点证据都没有,你别听他瞎说。”李栩知萧辰心中不适,急着劝解他,一点也不想掩饰自己偷听了他们说话。
“小子,你……”司马扬有点恼,不过毕竟祁无刀尚在场,不便发作,便道,“算了,我不与你计较。”
萧辰对李栩沉声道:“小五,你和阿猫把包袱放回去了,我和伯父还有些事要谈。在我回来之前,你什么都不可胡说,记着了?”他话中意有所指。
“……记着了。”
李栩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是他心机尚浅,虽然知道绝不可说,却不由自主又瞥了一眼白盈玉。
被他前后看了两眼,白盈玉又非愚笨,不用问也几乎能断定此事定然和自己有关,心头阴霾密密地笼罩上来,让人透也透不过气。
第五十一章 知否问否
萧辰正要随着司马扬走,迎面正撞上大包小包抱了满怀的岳恒。
“这个大包袱里的都是给师父的,小五,快来替我接着。”他卸下两三个包袱给李栩,“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大哥,二哥又不走了。”李栩闷声道。
“……”
岳恒愣住,转头先盯了一眼司马扬,才转向萧辰问道:“辰儿,怎么了?”
“大哥,回头我再与你解释,现下我与司马伯父有事要谈,先行一步。”
萧辰也不多解释,转身便与司马扬一同出了偏堂。
他们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门口,岳恒放下其余包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五,到底怎么回事?”
李栩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敢说:“二哥不让我说,你还是回头自己问他,免得我挨骂。”他拾掇了几个包袱,或抱或拎,满满当当的,“……阿猫,咱们还是先回院子里去吧。”
白盈玉什么都没说,拿了自己的包袱,默默地走了出去,倒还走到李栩的前头去了。
长呼口气,李栩朝岳恒与祁无刀歉然一笑,快步追了出去。
厅中仅仅留下祁无刀和岳恒二人。
“你可知道是为了何事?”岳恒问祁无刀。
祁无刀摇摇头:“我不知道,舅舅急匆匆进来和你二师弟说了一会儿话,你二师弟就决定不走了,看他脸色,大概是件极为难的事情。我想着,说不定和阿猫姑娘有些关系,你五师弟瞧她的神色有些古怪。”
岳恒皱眉半晌,暗忖:难道是和她爹有关系?千万别查出让人寒心的事情才好。
“怎么了?”祁无刀问道。
他抬头望向祁无刀,苦笑道,“我原想让他们赶紧走,可谁想到你舅舅……”
“放心吧,你二师弟是聪明人,他会知道该怎么处理妥当。”祁无刀抿抿嘴,笑瞥他一眼,“你以为他们都像你似的,这么死心眼,不知变通么?”
“我,我有吗……”
祁无刀只看着他,笑吟吟的。
岳恒不知所措地挠挠头,跟着嘿嘿傻笑。
随着司马扬一直走到湖心亭中,尽管一再按捺,萧辰也已经是忍不住了,还未坐下便冲口问出:“伯父,您方才说可能是白宝震,您究竟为何觉得是他?”
“你可知道,白宝震为何而死?”司马扬问他。
萧辰点下头:“江南贪墨案。”
“不错,白宝震可以说是江南贪墨案中死的第一人,因为包拯最先要查的人就是他,所以他被杀了。”
萧辰仍是不解。
司马扬循循善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包拯最先要查的人是他?肯定是因为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包拯,让他去查白宝震。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卫太监。白宝震如他所愿死了,不管是被杀的,还是被斩的,终归是死了。所以,他才会告诉你,他已经替你报了仇。”
听罢,萧辰思索片刻,摇头道:“伯父,江南贪墨案牵扯甚大,白宝震贪墨银两也不少,恨他的人定然不在少数,这个人并不一定是卫伯父。”
“我知道,我已经派人去查此事,看卫太监与开封府究竟有没有过联系。咱们先不说这个,还有另外一层,是当年你爹爹问斩之后的事,白宝震埋了你爹之后,便改名换姓,不过两年光景,他便参加了殿试,虽不是前三甲,可榜上有名,之后他便被派往扬州地界的一个小县城,三年后任满,就又被升了通判,此后官运颇顺,一直到他出任姑苏织造。”
“他既是自幼跟在我爹爹身边,耳濡目染,胸有才学,并不足为怪。”萧辰淡淡道。
司马扬点头:“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对都督情深意重,在我面前,每每提起都督,他都哽咽难言,我便一直当他对都督忠心耿耿,从未疑心到他身上去。后来又看他做人颇为圆滑,对上级迎来送往,周周道道,深谙为官之道,所以看他官升得顺,便也未深想。”
知道他马上就要说到“但是”,故而萧辰也不言语,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但是今日,我一想到可能是他,再复看这些事情,立时觉得疑点重重。他中了榜,我可以当他是运气好,可要从一任知县直接升任通判,这可是连跳三级,一来他须得有靠山,二来他须得有银子。”司马扬语气放重,“你想想,他的靠山会是谁?他的银子又从何而来?”
萧辰并不愿去想,却又被逼着不得不去想,过了半晌,才道:“银子不稀奇,他既然当了知县,搜刮些民脂民膏,也是有的。”
司马扬冷哼着摇头:“那么小的一个县,他就是把全县老百姓都榨干了,也刮不出什么油水。我猜想着,说不定当年他就曾经私吞了你爹爹的一部分财物,偷偷藏了起来。”
“伯父,您与白宝震以前是知交好友,为何要这般猜度他?”萧辰情绪不稳,即使明知司马扬是长辈,还是说了重话,“您所说的这些,全是您自己臆想出来的,根本毫无实证可查。况且白宝震已死,这般去猜度一个无法开口辩解之人,未免有失厚道吧。”
“你……我……”
萧辰语气虽淡,句句话却都能砸死人,司马扬被他说得差点噎住,一时也无从反驳。
“我知道您对当年之事始终耿耿于怀,但正因如此,所以更不能如此草率定论。”萧辰接着道。
“我草率?好好好……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过几日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草率。”司马扬也恼了,“我只问你,难道你对白宝震就没有半点疑心?”
湖面上的风从萧辰身遭卷过,冷得彻骨透心,他失明的双目定定看着湖水,没有回答司马扬的话。
本以为白盈玉一定会因为好奇而追问自己,回东篱院的一路上李栩都提心吊胆的,可出乎他意料的却是,白盈玉什么都没问,非但如此,她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倒弄得李栩不禁要猜度,是不是她也听见了什么?
一回到院子里,白盈玉就躲进了自己屋里,再也没露过面。
萧辰回来时,李栩已经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踱了百来趟,见到二哥急急扑上去,把他扯进屋来。
“二哥,到底怎么回事?白宝震真是害二爹的凶手么?那阿猫怎么办?你会不会要杀她报仇……”他迫不及待地把满脑袋的问题一骨碌全倒出来。
萧辰打断他,淡淡问道:“阿猫呢?”
“在她房里呢,一直没出来。”
“你告诉她了?”
“没有。”
“她没问?”
“没有,不过……”李栩语气迟疑。
萧辰不耐道:“快说!”
“我觉得她好像知道点什么了,回来的路上我看她就不太对劲……二哥,我没告诉她,真没有,我觉得这事不会是真的,告诉她不是害她瞎想么。”
萧辰想了一瞬,吩咐李栩道:“你去把阿猫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