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黎月筝没什么反应,好像对此早就是意料之中。
红基是周邮最早期的产品,蒋闻也是好些年前从别的媒体挖过来的人才。只不过最近几年纸媒落寞,他本人守旧跟不上新媒体的发展,红基也逐渐走了下坡路。
人到中年,总是有些抱负在的。此番好不容易做出些声浪来,他怎么能甘愿放弃。
新闻的针对者若是换做个有权有势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郝瑛莲。
再普通不过的社会蝼蚁,踩上一脚也没人在乎。
用她换整个红基的前途,蒋闻怎么会不乐意。至于那丁点的同情心,又值几个钱。
没流量重要。
而董鸣,向来是看中利益的资本家,自损的事儿怎么会上赶着干。红基的重新出头可比黎月筝口中的那些脏水来得重要的多,对于蒋闻,自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乔曼,这件事本和她没什么关系,叫她来,不过是想要她作为直系领导敲打黎月筝罢了。就算她有心想管,也没那个能力。
“小黎,你昨天说的我们确实考虑过了。”董鸣摸摸唇边,“但你那个提议确实不合适,薛杭那边呢,我们会给他相应的处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蒋闻看着黎月筝,四五十岁的年纪已经是大腹便便的模样,狭长的眼睛流露出几抹算计,“现在的人忘性都大,这事儿没几天就过去了,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况且要不是因为我们,她还没那么多流量呢。”
“聪明的这个时候开个直播早赚翻了。”
“蒋老师,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中听了吧。”乔曼皱眉,“要不是你手下的人没有把情况查实,你这边拍板又不严谨,怎么会造成这样的失误。”
“人不还是从你那里调过来的。”蒋闻没什么好气性地冷哼声,现在到不记得是薛杭的失误新闻给红基热度了,“现在怪到我头上,乔总编还真是扣得一手好帽子。”
……
粗糙的声线刮过人耳廓,像是最泥泞的沙灌进来,听不进去,也让人反胃。
黎月筝沉默地注视着蒋闻,视线冰冷麻木。身上的血液好像渐渐冷却下来,指尖发麻,又控制不住地蜷缩。
夹枪带棒的争吵声入耳,在董鸣的脸彻底拉下来制止的时候,黎月筝突然站了起来。
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刺啦声,让整个会议室内瞬间安静。
三个人的视线同时凝结在黎月筝身上。
“我知道了。”
低声但也清晰的一句话,听着像是屈服。
黎月筝低着头,目光落在眼前的桌面上,并没有看向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似乎是意外黎月筝答应得如此干脆,几人都是一愣。最高兴的要数蒋闻,瞬间喜上眉梢,眉尾是藏不住的得意和嘲讽。
董鸣还没来得及照例安抚几句,黎月筝便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忙了。”
话落,轻轻点头示意,转身就走。
知道她有情绪,董鸣也没在意,只是默默地瞪了一眼蒋闻,让他安分些。
从会议室出来走向电梯间的路上,黎月筝却意外看到了从隔壁会议室出来的林思璟,像是在故意等着她一样。
相视一眼,两人好像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一前一后走进了电梯。
缓缓下降的电梯内,林思璟站在最里面,靠着电梯壁,抬眼看了下黎月筝的背影。
片刻,她收回视线,艳丽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淡淡,“你说你犟什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让他们同意你说的那事儿根本不可能。”
“这不打领导的脸吗,还损咱们的招牌。”
黎月筝沉默,林思璟便继续道:“薛杭这事儿干的挺畜.生的,可是你以为蒋闻是什么好东西吗,和他对着干没好处。”
空气静默得能滴出水来,只能听到呼吸声。
冷不丁的,黎月筝突然道:“思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她介绍那个mcn机构吗?”
闻声,林思璟没出声,是想听她继续说的意思。
“她有一个女儿,叫郝明秋。”黎月筝停顿片刻,呼吸一瞬,继续道:“她有尿毒症,才十九岁,刚成年。”
黎月筝的声音干净,字字撞击在电梯墙壁上,贴着耳朵荡出回声。
心脏猛猛一跳,林思璟的视线收了散漫。
“透析,换肾,几十万的费用。”黎月筝又是一道深深的呼吸,一字一顿,气息灌入肺部,针扎般疼,“郝瑛莲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很久,郝瑛莲自己可以不得温饱,但她得让她的女儿活。”
“因为我和她说,接那个vlog可以有报酬,她才答应的。”
林思璟慢慢站直身体,看着黎月筝,心情复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黎月筝转过身来看向她,“这件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有错的是谁我也清清楚楚,你们谁都不用管。”
没人想丢饭碗,黎月筝清楚这件事的关键,绝不会强行绑架任何人做出什么高尚之举。
只是谁都能当没看见,但她不行。
四目相视,林思璟看得清黎月筝眼中的坚定。
“这件事可能很快就会被下一个热点替代。”
“但是思璟,薛杭因为我针对上郝瑛莲,要是我也弃之不顾,那我比他还畜.生。”
-
有段时间没来拳馆,黎月筝比之前几次练得还狠。有力的拳头击中沙袋,汗水打湿发丝,黏连在额头上。
葛卉刚结束完授课,便看到了独自训练的黎月筝。
每次打拳时,她的眼神总是坚韧的像钢铁,专注的神态让葛卉欣慰地点了点头。
见着黎月筝终于累到躺到在地上,葛卉拿了毛巾和水走向她,“今天练这么狠,怎么了,想要试试新拳套合不合手?”
闻声,黎月筝闭着眼睛笑了笑,而后坐起身,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您觉得呢?”
“看你这状态,好像是不错。”葛卉扫她一眼,“不过你是不是没休息好,眼里都是红血丝,最近工作忙?”
黎月筝擦擦汗,“也就那样吧,还行。”
答案模模糊糊,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捉摸不透。
黎月筝看了眼时间,“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儿了,我还有事儿呢,不能和您多聊,先走了。”
没两步,黎月筝又转过身来看向葛卉,“还没谢谢您,您练我的体能,教我的防身术,我可都派上用场了。”
葛卉笑,“怎么派上用场了,说来听听?”
“把一个废物男人打得头破血流,算不算?”黎月筝弯唇,随后迈开步子。
然而刚迈出半步,黎月筝又被身后的葛卉叫住。
“小离。”
闻声回头,黎月筝对上葛卉温和的眼睛。
“最近这两个月,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黎月筝怔了怔,没说话。
“找到答案了吗?”葛卉扫了眼她的拳套,“来我这里的答案。”
气氛沉默下来,同时放平的是黎月筝弯起的唇角。
还没等她回答,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静。
“两两。”
方才黎月筝刚和贺浔说自己来了拳馆,没想到他到的这么快。
贺浔大步走到黎月筝身侧,拿过她手中的拳套,见她愣怔的模样,唇边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怎么不说话,看到我很惊讶?”
黎月筝摇头,“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
稍钝,贺浔抬眼看向一旁淡笑的葛卉,礼貌地点了点头。
葛卉的视线扫过黎月筝和贺浔,没再纠缠黎月筝的回答,只道:“回去路上小心。”
说完,便拐进了休息室。
沙袋区的角落就只剩两个。
贺浔用毛巾擦了擦黎月筝额角和锁骨的汗水,手掌不经意贴上她的手臂和肩后。
平常看不大出来,运动充血后,黎月筝的肌肉线条才尤为明显。
“平常看着挺瘦弱,其实还挺强壮。”贺浔淡笑着,弧度冷淡的眼尾漾出几分温情,“难怪能把贺璋打成那个样子。”
黎月筝眼睫微动,“之前不是说要当我的沙包?还没实现。”
闻声,贺浔的手掌贴住黎月筝的脸,缓缓摩挲了两下,“行啊,下次记得带上我,你想怎么练就怎么练。”
作为周邮的资方,再加上特意关注,今天公司里的事贺浔自然有所耳闻。
犹豫片刻,贺浔还是道:“今天被董鸣他们叫走了?”
“嗯,听了一堆不爱听的。”不是抱怨,只是平铺直叙,黎月筝的手心盖上贺浔扶在自己脸侧的手掌,头偏了下,脸颊若有若无蹭过贺浔掌心的茧。
黎月筝淡声问他:“贺浔,你相信我吗?”
没有分毫犹豫的,贺浔回答:“相信。”
第61章 知夏
最近黎月筝睡眠不好, 贺浔这几天常常是陪着她先入睡,自己再熬夜去处理工作。
偶尔在京樾府,偶尔在黎月筝的公寓。
从拳馆出来后, 逢着贺氏还有些急事没有处理, 黎月筝便同贺浔一起去了京樾府。
宽敞的房间内, 月光透过干净的窗子照进来,在深灰色床面上落了层白白的霜雪。贺浔没拉窗帘,有光, 黎月筝才能看得更清晰。
她说能看得到贺浔, 睡得会更安稳。
短短两三天,贺浔能明显感觉到黎月筝的消瘦。她精神很差, 面对他的时候看着神色如常,可眼底总好像带着几分悲伤。
他抱着黎月筝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聊以前, 聊现在。
聊着聊着, 黎月筝会哭。但像是怕贺浔看到, 总是匆匆转到他怀里, 作势要睡觉,可贺浔能感受到身前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