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走到了这一步。
但还是……败了吗?
诸葛亮想起了老师的叹息:你虽得其主,然不得其时。
天下大势洞若观火如他,其实明白的:哪怕真按照他的计划,主公有了荆益两地,但比起曹操,孙权,他们这边差的是——容错率。
走在悬崖上的人,一旦摔倒,可不是拍拍土爬起来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往往是致命伤。
而这点,不光诸葛亮明白,刘备也明白。
毕竟之前有着二十多年丰富的挫折经验。
“到底是家底太薄啊。”
听了这话,一天前还在南宋的姜离不免一个恍惚。
她不免想起岳少保,如果华夏千载的英灵有知,彼此都能遇到——
那么丞相或许会跟岳少保叹息:白帝城之后的季汉,但凡有南宋的家底……
岳少保或许会对丞相苦涩倾吐:南渡后的临安朝廷,但凡有季汉的皇帝……
然而史册就是这般不讲道理,这般阴差阳错。
*
恰有一朵云飘过,遮住了这冬日的暖阳。
在诸人眼眸中投下阴云的翳影。
这阴云落在荆益之地——是孙吴的背刺、是想不到的老臣背叛,是丢掉的荆州,是忠义无双的武将死在归途,是新登基的帝王坚持为二弟报仇的大举出征,是夷陵的一场大火,是白帝城的托孤……
多米诺骨牌似的一张张倒下去。
或者说,流星一样坠落的朝局。
身受托孤那一年,丞相四十三岁。
距离他离开南阳隆中,过去了十六年。
刘备怔愣过后,猝然转头望向旁边的诸葛亮。
在那个世界,可不只是他们兄弟三人前后离去这么简单,更是几乎烧光了所有的家底!留下的是满地狼籍,南中将反,诸多危难的季汉。
他怎么撑下来的!
但在这苍树下的路边,刘备未来得及问这个问题。
因他听见一声巨响,是二弟骤然起身打折了路旁一株无辜的树。
“二弟!”
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
身在乱世,他们当然都知道,不一定哪一次出征就是永别,再高强的武艺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在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上活下来。
哪怕是看诸人皆如‘插标卖首尔’的关二爷,也没有觉得自己是不死之身。
甚至想过:武将魂归沙场,当是最终的宿命。
或许是他征战一世终于抵不过岁月衰老,或许是这天下英雄辈出,他遇到了酣畅淋漓的对手……但他真没有想到是这样。
此时关羽是为了东吴背盟、糜芳背叛怒发冲冠,也为了失去荆州而大为懊恼。
但更让他难过的是——
“大哥,你既然已做了皇帝,何必,何必……”
若不是为了他报仇,若没有夷陵之战,或许不必留下这样一个飘摇的季汉。
但大哥叫住他,兄弟二人对视的瞬间,关羽又倏尔明白。
如果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原也没有他们三人,或许也不会有季汉。
“先回新野军营再说后话吧。”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路边苍树下待了良久,足有半个多时辰。
当然,比起十六年来,又太短了。
刘备依旧是稳得住的主心骨。
他做出了决定:先回去,正好路上整一整心境。
之后再细听一听……那一个他们都不在了后的季汉,是什么模样。
当然,还是五个人只有四匹马。
姜离能把两只大箱子和她的小碗收来收去,但她可变不出一匹马来。
“来——”
这会子刘备看这孩子,实在是很有看自己崽的亲近:姜离的满脸真诚待看重之人掏心掏肺就很像他嘛!当然,更要紧的是,这孩子对他们季汉的一腔真心,带来的两箱无与伦比的珍贵宝藏。
刘备如是想:这就像光武帝出征,天降陨石;而他拜访军师回来,天降送宝之童——这都是一样的嘛!(秀儿:?)
于是刘备下意识伸手,准备跟刚才一样,把孩子捞上马一起回去。
然而,捞了个空。
这回,姜离吸取经验教训——
手再长也有个范围,她退到昭烈帝的臂展之外,抓住了丞相的衣摆。
就一天,让她坐坐丞相的马吧。
要不是来不及,她还想坐一下丞相的战车呢!
*
回程路上,刘备的目光总忍不住落在身旁骑马带着孩子的年轻军师身上:被留下来面对一切的人,最辛苦。
然而直到看到了新野军营的大门,他也没想通:孔明是如何在那等境况下再延续季汉的?
当然,昭烈帝现在更想不到,他家丞相做到的可不只是延续。
——而是一手拉起蜀地的经济,一手率军南征平叛乱。更在几年之后,以一州之力便能数次出兵北伐,令曹魏君臣头疼畏惧,甚至于时人云‘魏人畏蜀如畏虎’!
**
新野军营。
原本在练兵的赵云,刚看到张飞跑过来的时候,还如常带笑开口问道:“三哥,你跟主公回来了?有没有请到……”
才说了一半,就被张飞一把拉上:“赶紧跟我来。”
简直是火烧眉毛的样子。
赵云:?难道主公又没有见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卧龙先生’?
但就算没见到,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吧。
然而再凝神细细打量张飞,赵云就吃惊发现三哥眼睛颇红,似乎是大怒或是大悲后的样子。
什么事能让三哥这个样?
赵云连忙问道:“难道是……主公遇到什么危难了吗?”
张飞想起方才的事儿,闷声答道:“现下还没有。”
一身是胆的赵子龙被吓到了,什么叫‘现下还没有’?!
他忍不住反手拖住三哥要问个明白。
任谁想要拽走不肯配合的赵子龙,都是费劲的,于是张飞加了一句:“大哥二哥和军师都在,有要紧事,快跟我来!”
赵子龙:军师?卧龙先生吗?
等等,假如主公没事,还如愿以偿请来了军师,那到底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儿?
张飞只铿锵有力道:“听故事!”
赵云:……
*
是的,故事。
一路回到新野后,他们已经冷静了下来。
决定,将那条时间线上的未来,当作史书上的‘故事’。
可以引以为戒,可以参考,但自不能当作影响将来行事的最要紧指标。
姜离星星眼:果然是丞相!(刘备:?孩子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姜离从前有段时间很爱看重生文,喜欢看主角有了先知视角后,避开艰难险阻,走上人生巅峰。
甚至在她遇到重大打击的时候,也想过,要是有机会可以二周目再来就好了。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哪怕有二周目,她能改变的很可能只有寥寥几件事情。
人生说短也短,说长却也长,要要赢数十载,靠的绝对不是什么‘剧透’。
毕竟,在这个英杰遍地走的三国时代,旁人又不是只会按照史书去走的npc。
剧透是一时的,本事才是永恒的金手指——所以世上的诸葛亮才分为两种:真正的料敌于先的诸葛亮,和事后诸葛亮。
就像是,如果让一个普通人带着特别详细的史料过来,让他在知晓各种后事发展的的情况下跟丞相为敌——与原本时间线的区别估计只是:茫然无知中被吊打和心知肚明被吊打的区别。
感觉前者倒是更幸福些……
所以,只是故事。
只是故事里的人令人心碎——
刘备听眼前孩子说起季汉丞相余下的十一年,说起《出师表》的谆谆叮嘱,说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起五次北伐,说起星辰最终在五丈原落下……
以及字字血泪的‘《临终遗表》’。
在生命即将烧尽的最后一刻,丞相依旧在嘱咐刘禅‘达孝道于先君,存仁心于寰宇’。
要记得先帝的志向,要记得爱护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