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她没有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这样真心真意地护着她呢?她苏荫柳到底比蓝芷差在哪里?
太可笑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实则不过是个缺爱的可悲女人。
皇帝旨意,贵妃还是得饮鸩而亡的,张荦渐渐松了手。
苏荫柳得到喘息,双手顺势抓住张荦的手臂,对着那露肤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她下嘴凶狠,咬得鲜血直流,似是气急败坏无处发泄,又似是在报‘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之仇。
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拉开。
苏荫柳拭去唇边的血,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道:“张荦,你既希望我恨你,那我便好好地恨你!”
“娘娘,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张荦漠然转身,行刑太监捏着她的嘴,往下灌酒。
“哈哈哈。”她阴恻恻地笑,“帝王权术,费尽心机除掉一只狼,不过是又养大了另一只。张掌印,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哈哈——”
门缓缓关上,那个曾将六宫粉黛衬得无颜色的女人,消褪成窗纱上一个越来越小的灰影。
帝王权术,今日将你捧得越高,来日就有可能跌得越重。张荦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奈何人已是局中人,一颗棋子而已,要怎么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来,正遇上门口的蓝芷。
长乐宫偏殿与未央宫就一墙之隔,蓝芷听到了动静,便过来看看,也算是送了苏贵妃最后一程。
张荦忙将染血的手别到身后,收起眼底的愁绪。
他见蓝芷表情僵硬、眼神凝滞,靠到她身侧,小声问道:“吓到姐姐了?”
第36章 桂花糖芋苗(四)
蓝芷摇头, 目光瞟向他身后受伤的手,“跟我过来。”
两人回了蓝芷的卧寝,坐在会客间的圆木桌旁。
蓝芷没有多言, 径自取了热水和纱巾,替他清理伤口。
温黄的灯光将姐姐勾勒得愈发眉目柔和、面容恬静。她低着头, 仔细替他擦伤口的模样, 好美。
被苏贵妃咬下了一大块皮肉,当时疼得手腕直抖,此刻被姐姐悉心照料着,张荦一点也察觉不到疼痛, 只是静望灯下之人, 要是时光能在这一刻停驻, 该有多好。
末了, 他终是开口问道:“若有一日,我死了,姐姐一个人在宫中,能保护好自己吗?”
张荦天生皮肤白, 手腕内侧更是白得像个未出阁的少女, 谁能想到人们津津乐道的张掌印的狠辣手腕, 外观竟是这个样子。
那上头一大块皮肉被咬烂了, 将离不离, 衬得雪肤血肉模糊,瞧着就疼。
蓝芷埋头凑到他的手腕边, 心疼地轻轻呼了一下伤处。自己都伤成这样了, 还操心别人。
见她不言语, 张荦又温声问道:“姐姐一个人在宫中,会不会害怕?”
“难道我于你而言, 只是软肋,只是包袱吗?”蓝芷对上那双黝亮的眸,“从前的我太懦弱,是你给了我对抗这一切的勇气,我能不能也成为你的勇气?”
她缓缓探上了桌上的那只手,将它握在掌心。
姐姐的手还是那样凉,张荦却感受到一股力量,从指尖开始,慢慢涌遍全身。
“咚咚——”,叩门声惊得两人同时将手缩了回去。
是喜来拿来了一瓶伤药,这孙猴子总算学会了敲门。
孙喜来笑眯眯地将药瓶摆到桌上,“迎春让我送来的,药效极佳,张哥哥你快抹点。”
“嗯。”张荦颔首。
蓝芷见他二人关系甚密的样子,想到近来这泼猴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几次三番背着她搞小动作,还没好好审一审。
她拧眉问道:“喜来,你如今越发出息了,凡事总能越过我去?”
“奴才哪敢啊?”孙喜来扑通跪下,歪着脑袋,“奴才时刻不敢忘,自己是主子的人。”
“哦,是吗?”蓝芷眼中佯装了几分厉色,“那你为何总背着我替张荦办事?”
喜来的细眼缝闪过一道光,小声嘀咕:“张哥哥都是主子的人,奴才替他办事,不就是替主子办事吗?”
“你……”蓝芷恼得轻拍了一下桌。
“休得胡言!”张荦眼神警告。
这俩人还害羞上了,喜来心道。但毕竟是主子,得给点面子,不能戳穿。
孙喜来努力憋笑,一本正经道:“主子放心,奴才心中有数,必定守口如瓶。”
“此事并非是你想得那样。”蓝芷见他一脸坏笑,忙解释。
她跟张荦目前还是清白的,怎么到了这猴崽子眼里,就变味了呢?他这眼神也太不正经了。
“奴才晓得,奴才知道,奴才明白。张哥哥与主子这一路走来,十分不易,风里来雨里去,赴汤蹈火刀山火海……”
“行了,赶紧住嘴吧。”张荦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孙喜来忙捂住嘴,又闪着鼠眼打量上头的两个人,其实他天花乱坠地说这一番好话,是藏着私心的,他一直想跟主子开口,或者请张荦帮忙。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里藏了一件事。
他狠下心一咬牙,扑通又跪下,恭恭敬敬地朝蓝芷磕了个头。
这泼猴一贯欢脱,不爱拘规矩,这架势可真是把她吓到了。
“怎么回事?”蓝芷探身要去拉人,“起来再说。”
孙喜来不愿起身,神情少有地严肃又认真,“奴才想跟主子讨迎春姐姐。”
“什么?”上头两人具是瞳孔震惊。
“不行,换一个。”没等蓝芷开口,张荦就一口回绝了他。
迎春谨慎仔细,这些年照顾姐姐很是尽心,要是真跟喜来结成了对食,难免分心挂碍他人,这泼猴的手伸得也太长了。
“换不了。”孙喜来眉头为难地挤到一处,“奴才从小被人贩子拐进宫,无父无母,也没有亲人,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原本每天都傻乐傻乐的,直到遇到了迎春姐姐……”
他又郑重地磕头,把脑门撞得咚咚响,“奴才想照顾迎春姐姐。”
“啪——”外间传来茶盏击碎的声响。
迎春想送壶热茶进来给主子,谁知道恰好听到了某人这一番话,惊得手中的茶盏没拿稳,碎了一地。
孙喜来闻声朝外间看去,两人四目相对,哑口无言。
迎春红着眼睛扭头往外跑。
“还不去看看。”蓝芷催促愣在地上的喜来。
孙喜来一骨碌站起来,也顾不上腿麻,身形扭捏火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
翌日,蓝芷应邀去永宁宫下棋。
刚到宫门口,就见湘王前脚刚走,蓝芷心中顿生疑窦,祁溯本来跟惠妃这个养母就有些不亲不近,怎么生母都回来了,祁溯反倒跟惠妃还走动起来了?
苏家一倒,徐氏外戚势力疯长,蓝芷原本以为惠妃会与她站队更紧,毕竟湘王的生母庄妃从前就与惠妃有隙,惠妃想在后宫屹立不倒,最好的选择就是六皇子祁澹。
惠妃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三天两头对未央宫嘘寒问暖,还总邀蓝芷来永宁宫作客。
只是,今日怎么碰到祁溯也造访永宁宫?
蓝芷眉间拧动,若有所思地踏进院门,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赶紧过来,新煮了你爱喝的白毫。”惠妃朝着刚进门的蓝芷微笑。
蓝芷被这笑容打动,欣然上前。
两人一边品茶,一边对弈,连续几局都棋逢对手,杀得激烈痛快。
惠妃呷了一口茶,闲谈道:“兰嫔如今的棋艺越发精进,令本宫不敢轻率半分。”
“娘娘教得好。”蓝芷娴熟地落下一子。
“出事了。”琴姑着急忙慌地进来,“长阳宫有个宫女悬梁了。”
长阳宫是庄妃旧居,由于离皇帝寝殿远,一直没有宫妃愿意住,闲置良久。庄妃回宫后依旧住了进去。
“怎么回事?”惠妃凤眼忽紧。
琴姑忙禀道:“听说是,庄妃娘娘将一个新进宫的宫女,赏给身边的冯贵做对食。这种事,皇上原也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知这冯贵是个不老实的,新婚之夜将那小宫女弄得浑身是伤,长阳宫上下议论纷纷,这小宫女脸皮薄,受不了流言蜚语,一根绳子上吊走了。”
惠妃端起茶盏,削尖的手指拈着盏盖,轻荡茶沫,“长阳宫的事,庄妃自己抉择不了?”
言下之意,这俩都是长阳宫的人,可以让庄妃自己宫内解决。左不过也就是个宫女自尽,算不上大事,更何况此事由庄妃赐对食而起,她固然代管六宫,可一旦插手反倒显得针对庄妃,并非明智之举。
惠妃不想趟这趟浑水。
“可是娘娘。”琴姑眼含深意地望她,“是庄妃娘娘派人来永宁宫,请娘娘出面裁决。”
这样的话,此事就有些奇了。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庄妃悄悄处理了,也就得了,何必非得请惠妃上门,闹得满宫皆知呢?
惠妃眯眼顿了片刻,嘴角浮上一抹笑,“兰嫔,同本宫一道去长阳宫坐坐?”
*
一进院子,便见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想必就是几个人带头嚼舌根的。正中间是个年近三十的太监,一边跪地求饶,一边大耳光子扇得自己啪啪作响,想必便是冯贵。
蓝芷一对上那张脸,猛然怔住,没来由地心中一怵。
因为尽管他的那张脸已被打得红肿不堪,蓝芷还是认出来了,这冯贵正是庄妃扶灵回宫那日,在人群中斜眼打量她的那个太监。
当时那个透着点阴森,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惠妃娘娘终于来了。”庄妃端坐在院中间的太师椅上,嘴角半笑地跟惠妃打了个招呼。
她没起身,确实也用不着起身,她跟惠妃品级相同,早在皇帝亲政之前就伴驾左右,比惠妃还长几岁。
惠妃娘娘到底圆滑,忙微微福身,笑道:“姐姐宫里的事,怎么由得我一个笨人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