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大夫给贺令昭诊过脉之后,与先前那大夫说的大差不差,末了他又回头问沈知韫:“二公子是何时开始发热的?”
“应该是今日午后?”沈知韫不敢确定。
这一路上,贺令昭一直背着她,但是午后他就开始有些精神不济,当时沈知韫以为贺令昭是累了,提出想下来自己走,但却被贺令昭拒绝了。
之后贺令昭也并未表现出异常,然后就是进到这里时突然摔了一跤,再到后来毫无预兆的晕过去。
邓大夫点点头,表示心下有数,然后他道:“劳烦夫人先出去,容在下为二公子施针。”
沈知韫便带着安平喝青芷暂时先出来。从安平口中,沈知韫才知道,三日前他们被流民冲散之后,安平他们原本是要追上来的,奈何遇见了山崩,他们绕路花费了一些时日,一直到今夜才追上他们。
“夫人,您受苦了。”青芷眼含热泪,自责不已。
沈知韫摇摇头,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这一路虽然颠沛流离,但贺令昭一直将她照顾的很好,受苦的人是贺令昭。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被打开。邓大夫从里面走出来,道:“在下已经给二公子施过针,但他的高热没这么快能退,还是需要好生照料。”
说完之后,邓大夫便去煎药了。
沈知韫重新在床榻旁落座,贺令昭还是没醒,仍安安静静在床上躺着,旁边放有铜盆帕子,几乎是沈知韫刚转过身,青芷便立刻拧了帕子递给沈知韫。
沈知韫将帕子给贺令昭敷在额头上。
很快,邓大夫便将熬好的汤药端过来了。他们喂贺令昭喝过药,又给贺令昭换了身干爽的里衣过后,夜已经很深了。
安平看见了沈知韫眉眼里深深的疲惫,便道:“夫人您去歇息,小人在这里照顾公子吧。”
“不用了,你们下去,我留下。”
青芷闻言,不禁看了沈知韫一眼,见沈知韫心意已决,便道:“那我陪您一起。”
“这里用不了两个人,你也下去歇息。”
青芷与安平只得下去,临出房门前,青芷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沈知韫坐在床边,正在给贺令昭换湿帕子,她的侧脸柔和清丽。
安平轻轻扯了扯青芷的衣角,青芷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一道出去。
连续奔波了三日,沈知韫早已是身心俱疲,但因担忧着贺令昭,她便一直强撑着,只是默然替贺令昭换着帕子。
可天地间万籁俱静,最终沈知韫还是没能抵得过困意,便趴在贺令昭床边睡着了。
贺令昭醒来时,房中只燃了一盏孤灯。他甫一转头,就见沈知韫趴在他床畔睡的正香,贺令昭刚动了一下,原本熟睡的沈知韫瞬间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时,沈知韫先是愣了愣,旋即立刻坐起来,然后倾身上前,来探贺令昭的额头。
已经不烫了。
沈知韫刚松了一口气,腰上骤然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贺令昭单手扣在她腰上,然后用力一提,沈知韫便一下子扑过去栽到他身上了。
“贺令昭,你……”
“我这会儿没事了,但这里也没有榻,咱们今晚一起挤一挤好不好?”贺令昭垂眸望着沈知韫,多情的桃花眼里还带着虚弱笑意。
沈知韫抿了抿唇角,移开目光。
贺令昭笑容一滞,可还不等他说什么,沈知韫已经翻过身,面朝外睡了。
贺令昭:“……”
她这是同意了?还是睡懵了?!但不管是哪个,对贺令昭来说都是件好事,毕竟沈知韫并没有拍开他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贺令昭唇角微微扬起,便就着这个姿势继续睡了。
他们两人连续奔波了三日,如今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之后,两人便安心的睡了。第二日,见房中迟迟没有动静,青芷悄然进来查看时,看见他们二人交颈而卧的这一幕时,先是震惊的撑圆了眼睛,旋即便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安平得知此事后,便吩咐随行的人动作都慢些,以免打扰到两位主子休息。
是以沈知韫这一觉睡的格外沉,等她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大雨瓢泼。沈知韫正欲起身时,腰上骤然一沉,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小腹骤然被人揉了揉。
“!!!”
沈知韫抬手便要转身打过去时,就对上了贺令昭惺忪的睡眼。
贺令昭愣了愣,旋即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沈知韫:“阿韫,难不成你想趁我睡着了打我?”
沈知韫这才反应过来,但此事本就是贺令昭不对,她一把拿开落在她小腹上的大掌,没好气道:“你睡觉就睡着,动我做什么?”
“我没动你啊,我……”说到一半,贺令昭反应过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昂,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之前肚子难受来着,就下意识替你揉了揉。”
她肚子难受是前天夜里的事了,他怎么还记到了现在?!
但贺令昭既这么说了,沈知韫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道:“我去喊邓大夫来给你把脉。”
邓大夫替贺令昭把过脉之后,说贺令昭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两日饮食多注意些便好。
沈知韫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结果事实证明,沈知韫这口气松早了,因为当天半夜的时候,贺令昭又开始发热了。
邓大夫又替贺令昭施了一回针,又煎了汤药来。一行人折腾了小两个时辰,贺令昭的身上这才不烫了。
原本沈知韫以为,这下贺令昭就会彻底好了,谁曾想第二天一早,他又开始发热了。
这次不等沈知韫开口,邓大夫便道:“二公子自幼便用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如今普通的药材对他的作用不大,所以他才会反复发热,依在下之见,我们还是尽早赶回上京的好。”
沈知韫听邓大夫这么说,当即便也不再多耽搁,直接叫来安平,让他将一切都准备妥当,明日一早他们就启程。
之后尽管他们快马加鞭往上京赶,但贺令昭还是反反复复在发热,沈知韫便一直在照顾他。
每次发热的时候,贺令昭便会惨兮兮的向沈知韫道:“阿韫,你说我会不会熬不过这一次?我才十九啊,我要死了多可惜啊!我祖母应该会很伤心吧,还有我娘,不过我没了还有我大哥,我娘不至于太伤心,阿韫,那你呢?我死了你会伤心么?”
最开始,沈知韫还会安慰贺令昭几句,但后面见贺令昭越说越夸张,沈知韫直接没好气道:“有什么好伤心的?反正原本我们说好的,两年之期到了就和离了,你若现在死了,那我就当两年之期提前结束了。”
贺令昭听到这话,当即病中垂死惊坐起:“阿韫,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唔……”
贺令昭话没说完,就被沈知韫喂了一勺苦涩的汤药。
“与其整天在这胡说八道,倒不如好好把身子养好。”沈知韫冷着脸将帕子摔到贺令昭身上,拿着药碗转身欲走人,却被贺令昭一把拽着胳膊拉了回去。
贺令昭抱着沈知韫,像条可怜兮兮的大狗,他用脑袋蹭着沈知韫的脖颈:“阿韫,我不胡说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就是看你最近这段时间老无意识皱眉头,就想着让你开心一点嘛。”
“你觉得你说这话我会开心?”沈知韫瞪贺令昭。
贺令昭:“……”
好像不会。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说这话,沈知韫会生气,会不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沈知韫有那么一点点在乎他了呢?!
但贺令昭现在学聪明了,他没有直接问沈知韫这个问题,而是同沈知韫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阿韫,咱们现在也算是经历了同甘共苦和相依为命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虽然你之前说的那些标准我目前还是达不到,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此生不纳妾不生二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所以你考虑一下我呗?”
贺令昭凑过来,灿烂的桃花眼里全是赤诚热烈。
沈知韫被这样的赤诚热烈看的面上发热,她伸手将贺令昭推开,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就你这副病弱的身板,你能护我几年?!”
“不是,我……”
“有时间在这儿贫嘴,倒不如赶紧把身体养好。”说完,沈知韫便快步出去了。
贺令昭耷拉着眉眼,小声嘟囔:“我倒是想快点将身体养好啊!但我这身体不争气,我能有什么办法。”
嘟囔完了之后,贺令昭突然意识到不对——
从前他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沈知韫都会直接了当的拒绝他,但这次沈知韫却在说他的身体,所以沈知韫这是答应要考虑了么?!
贺令昭立刻蹿出去时,沈知韫已经在下楼梯了。
“阿韫。”贺令昭叫了一声。
沈知韫抬眸向上看时,贺令昭突然单手撑着栏杆,直接纵身一跃,从二楼的栏杆前跳到了沈知韫面前。
在贺令昭跃下来的那一瞬间,沈知韫脸色倏忽发白,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被人揪了一把。
贺令昭却浑然未觉,他安稳落地之后,便立刻满脸欣喜凑过来,喋喋不休问:“所以你刚才那意思,是只要我将身体养好,你就答应考虑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吗?”
沈知韫都快被吓傻了,那么高的地方,她怎么都没想到,贺令昭竟然说跳就跳,就为了问她这么一句话?他是不是傻啊!
“贺令昭,你……”
“我不想听别的,我只想听知道答案。”贺令昭打断沈知韫的话,目光急切望着她。
沈知韫原本斥责的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
贺令昭与她想嫁的夫婿南辕北辙,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段时间,贺令昭的改变,以及之前他们二人独自前行时贺令昭的真挚相护相护,沈知韫做不到无动于衷。
看着面前等着她的答案的贺令昭,沈知韫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移开视线,垂眸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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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她总觉得,男子有担当有学识才堪为婿,可经过这一遭之后,沈知韫突然发现,那些东西只是表面,在困境面前,能护着她且不离不弃的那颗心,远比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珍贵多了。
沈知韫的声音很轻,但贺令昭却听见了。
贺令昭顿时欣喜将沈知韫抱起来转了一个圈,沈知韫被吓了一跳,当即拍他:“贺令昭,你放开我!”还有人在看着呢!
“哎,好好好。”贺令昭立刻将沈知韫放下来,挠着脑袋,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阿韫,我就是太高兴了。”
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看见曙光了。
沈知韫看着贺令昭这副傻气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的同时,心里不知怎么的,也跟着软了一角。
第五十三章
贺令昭一行人五月上旬离京, 回到上京时,已是丹桂飘香的八月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自从沈知韫说她愿意考虑贺令昭的提议之后,后面贺令昭就没有再反复发热了。
陵山郡那边大堤冲断一事早已上奏给陛下, 昭宁大长公主得知此事后, 一直心神不宁, 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平安归京之后,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就是外祖父他们原本给备了好些东西,让我们一并带回来给祖母您和娘的, 但因为陵山郡一事,我只得改托镖局延后帮我们送来上京。”贺令昭道。
昭宁大长公主看着出去一趟瘦了一圈的小夫妻俩, 满脸都是心疼:“东西都是身外之物,要紧的是你们夫妻俩,平安回来就好。今夜就在祖母这里用饭,祖母让人好好给你们补一补。”
沈知韫与贺令昭应了。
王淑慧也十分自责, 不住说若早知道这事,就不让他们跑这一趟了。
“娘,要是不跑这一趟,那孩儿估计且有得等呢!”
贺令昭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但沈知韫却听懂了, 沈知韫悄悄拧了一把贺令昭腰上的软肉, 贺令昭这才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