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大姐并不知刘博玉躲开自己,在马车里和程夫人说起喜服一事。
“衣料好办,俱用大红,陛下着红好看,衣不压人,就是衣裳上纹样,方才商议不定。”
程夫人看她小腹隆起,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精神却比养在家里时还要好,并不劝她回家休养:“是陛下的还是邬相爷的?”
“陛下的倒是没有异议,”程家大姐掏出一小块红布,“您看,陛下的绣龙凤团纹,用金线蹙金绣,再好不过。”
程夫人低头一看,见上面用金线绣一朵木芙蓉,用绒不超过两丝,绣法精妙绝伦。
“好!”她赞道,“陛下确实压的住,她当日必定要戴金项圈的,还有凤冠,正是相得益彰,就是时间上要抓紧,邬相的纹样怎么不合?”
程家大姐收起布料:“我说不必绣任何纹样,邬相质朴无华,绣什么都是画蛇添足,黄计相偏要绣五彩锦鸡,说依翟衣制。”
程夫人想了想邬瑾穿一身十二行五彩锦鸡的红色喜服,头戴幞头的模样,顿生不伦不类之感。
“黄计相的脑子不好使,不必绣,咱们这就去他府上,让他知道什么叫美丑!”
程家大姐笑道:“阿娘别急,我让人给黄计相做了一身团领红袍,上面绣满锦鸡,明日散朝,就让宫人送到他公廨去,让他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程夫人一拍大腿:“对,这样好,以理服人。”
她又十分感慨:“自陛下入堡寨,女兵便不再只是押运粮草,后营打杂,能够冲锋陷阵,一展所长,天下扬名,如今陛下重用你做内廷女官,来日这前朝后宫,都会有女子身影了。”
程家大姐点头:“天底下聪明的女子比比皆是,何必依附男子而富贵,有陛下在明堂之中,必定是百花齐放。”
母女二人满脸含笑,喜气洋洋,整个都城似乎只有程廷闷闷不乐。
失去自由已经足够苦闷,更让他崩溃的是八月十九,陛下大婚那一日,他还禁闭在家,不能出门。
他整日烦闷,把小小一个程宅,从前转到后,从东转到西,逗儿子,扰惠然,再加上体型庞大,格外招人烦,彘奴忍受了两日,最后频频挥手,让爹爹“出去吧”。
小黄狗更是见了他就躲——毛都让他薅秃了。
程廷只能窝在书房里,用螃蟹就酒,喝的舌头麻木,“砰”一声放下酒盏,脱下衣裳,打着赤膊往院子里站。
“三爷,”胖大海捧着鹤氅追上来,“您干什么?喝多了吧,我去厨房给您……”
程廷抬手将他挥出去:“小爷的事,你别管。”
他在微寒夜风中久久而立,期望自己能风寒高热——阿娘疼爱自己,一定会去陛下跟前求情。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站了大半宿,毫发无损。
他越发心烦意乱,呆坐在书房中,茶饭无心。
许惠然对他一直留着神,见他早、午两顿没吃,就知道不对劲。
此事还不能惊动程夫人,否则程泰山知晓了,就会攥着巴掌过来,更不能直接去找陛下求情。
天子威严,全在细微末节中,陛下既然罚了,就不会收回成命。
她思来想去,最后找来胖大海:“你去公廨找邬相爷,就说三爷茶饭不思,请他来劝解。”
胖大海连忙点头。
许惠然又叮嘱他:“避开老爷。”
“是,小的知道。”
程廷不知许惠然为他谋划,在书房里坐了许久,忽然听到窗上明纸被打的“扑扑”作响,起身开窗查看,刚开了一条缝,狂风便挤进来,打的程廷往后一退,桌案上纸张翻飞,满室皆是。
窗户“哐当”一声砸向两侧,他大步上前去关窗,又看到邬瑾一手扶住幞头,顶着风到了院子里。
“邬瑾!”程廷用力合上窗棱,打开门,狂风呼啸而过,刮的屋子里一片混乱。
他冲出去,把邬瑾拽进屋子里,关上门,用力一拍邬瑾肩膀:“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陛下准我出去了?”
邬瑾摇头:“一天都没少。”
“邬瑾,邬相爷,你帮我跟陛下求个情,陛下一定会听你的,我知道错了,以后上朝,我一定把嘴闭的紧紧的”
邬瑾在他的拉扯中弯腰,捡起被风吹落在地的纸放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将方才吹进屋中的落叶扫进渣斗。
放下渣斗,他看一眼程廷——程廷未戴幞头,发髻被风吹乱,带着一点可怜像。
他不为所动,找椅子坐下:“朝令夕改是大忌。”
程廷可怜巴巴地道:“那就一天,八月十九,你们大婚那天!这么大的事我看不到,一定会遗憾终生!死不瞑目!”
邬瑾静静听着,不急不躁,等他使出十八般花招。
果不其然,程廷把胸脯拍的山响:“你也不忍心看我留下这个遗憾吧,你要是能让我出去,我就——”
他把声音压低些:“床边共酒之事,不可不明,你不近女色,我赠你一本《风月秘谱》。”
邬瑾一张脸,倏地通红,猛地起身,推开他:“谨言慎行。”
程廷正要开口,屋中窗子“啪”一声再次打开,他扭头要去关窗:“没风……”
话音戛然而止,他和莫聆风面对了面。
莫聆风身后是脸色铁青的程泰山。
“陛……陛下!”程廷暗道倒霉,匆匆行礼,邬瑾扭身看向莫聆风,秋风肆虐,吹拂他们二人的长袍广袖,两人脸上都保持着端庄神情,如同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