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知道自己来了。
她坐下时,见楚烨还在几步之外站着,便笑着招了招手:“站那里做什么?坐吧。”
适逢下人端茶进来了,楚烨亲自接过了才坐下,姜芜看着给自己的那杯,是她喜欢的花茶,阿烨不仅知道,还总是备着。
姜芜端上来,放在手上。
窗外的树枝微微晃动着,她与楚烨闲聊了几句后,突然开口:“阿烨。”
楚烨一直在看娘亲手里的茶盏,他察觉到了娘亲的心不在焉,有些担心娘亲会一不小心烫到了,这会儿听到娘亲叫自己,便马上应了:“怎么了母亲?”
“娘一直想跟你说一句的,”姜芜吸了口气,抬起原本低着头,“对不起。”
她看到楚烨微微一愣,脸上还是疑惑居多的,大概是没明白自己的对不起从何而来。
“之前,是娘给你留下了不好的记忆,娘亲真的很对不起。”
楚烨听到这里时,放在腿上的手蓦然收紧,仿若又回到了自己等在母亲房前的那一日。
念茵那时候还小,又还病着,所以并不知晓,他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母亲的决绝。
“娘,”楚烨还是伸手,将姜芜拿在手里的茶盏放去了一边,“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也跟着父亲一起,瞒了您这么多年。”他瞥了一眼姜芜,“我听说,您去过……梁叔叔的墓前,您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楚凌不敢问的话,他问了,但是怕姜芜误会,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这一次,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是娘,儿子希望,无论如何,您都能忘记那些不好的,往前看。”
往前看。
是啊,姜芜曾经确实想过死亡,可在经历这些种种,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女,她重新找回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我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了,”她对着儿子笑了笑,“可是阿烨,娘此生只会有一个夫君,便是你梁叔叔。纵使他不在了。”
楚烨的心一颤。
“所以,”姜芜又说,“娘有一个忙,想让你帮一帮。”
***
两人说完话后,姜芜被楚烨送着出了院子。
她走了两步,突然叫了一声:“初一。”
声音不大,但是她确信,如果初一在的话,定是能听到的。
可半晌,也没能等到一丝回应。姜芜咬唇,不死心一般地又叫了一声:“初一?”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面前闪过时,姜芜的心跳都快速了几分,可待她看清面前跪着的人时,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夫人,”十来岁的少年暗卫声音要稚嫩得许多,“统领不在,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哪怕仅仅是瞟了一眼,他也没有错过夫人眼里一瞬间光芒暗淡下来的模样。他只当是不知,尽职尽责地听候吩咐。
他说的不在,恍惚间让人觉着是又被楚凌调走了,用不了多久,只要自己叫一声,他就会出现。
可姜芜知道,这次,不会了。
***
楚凌从来没有去问姜芜,她是怎么想的,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说,他就不问,他就当她已经认命,当她已经跟过去告别,以后就会好好待在自己身边。
他愿意这样想,这样让他们的关系,维持在这样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即使夜晚无数次醒来,确认身边人存在时的惶恐,还是会暴露他的不安。
“大人,老夫有事向您禀告。”
孙柯这么说的时候,楚凌便留了时间来见他,事关姜芜,他不会大意,可他没有想到,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却仿若瞬间将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许久,久到孙柯觉着自己的脑袋其实已经离开脖子了,他才听到楚凌的声音传来:“蛊还未解,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很平静的声音,却让人胆寒得站立不稳。孙柯咽了咽口水:“回大人,小的先前也不敢确定,所以才观察了许久。如今来看,夫人体内的蛊,确实还在。应该是他们引蛊失败,蛊虫受了惊吓,躲得更为……”
他的话尚且没有说完,迎面就背扔过来了各种东西,从中不难看出上方那个男人的气急败坏。
孙柯除了小心地躲过砚台,就什么也不敢动了。
下人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人发了好大的火,等孙大夫连滚带爬地走了,屋里一片狼藉,想要去清理的人更是被楚凌一个眼神就吓出来了。
楚凌就在这样的一片狼藉中,坐了许久许久。
孙柯的话,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响在耳边。
“楚嫣小姐的血,确实是引子不错。但如何引出蛊虫,也是需要技巧的,为夫人引蛊之人,明显是失误了。”
“先前夫人没有反应,是因为受了惊吓的蛊虫不敢有所动作。但那只是暂时的,反而因此让蛊虫有了警惕,再用楚嫣小姐的血,怕是无法轻易引出。”
“一旦蛊虫发作起来……就……就还是先前老夫说过的后果。”
他原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原以为自己总算是能等来了相守的结局,他也不在乎姜芜对自己有没有爱,是否还惦记着旁人。
可迟来的报应,到底还是来了。
他若是能在接回姜芜之时,就放弃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让孙柯将蛊虫引出来,何至于如今……如今又将她置身险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没有他的吩咐,没有人敢进来掌灯。楚凌就这么在黑暗中呆坐着,直到他将那些痛苦揉捏着、咬碎了,确定都藏起来了,才终于起身。
长时间的同一个姿势,已经让腿麻木了,楚凌刚起身,就因此猝不及防地重新坐了回去。
他这么久都在尝试着压抑,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却再次隐隐有失控的征兆,男人捂住了通红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报应,不应该是报应在自己身上吗?
能不能,不要再折磨她了。
第120章 方法
在看到房间里的灯光时,楚凌的脚步停了好一会儿。
暖黄色的烛火,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看到这盏像是在等着自己的光芒了,曾经的习以为常,后来的日夜渴望,到现在,他觉着自己可以为了那光不顾一切。
男人重新抬起脚步,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两个人的曾经。有快乐的,也有不那么愉快的,但只要是她参与过的,都仿佛有了别样的色彩。
最后一步踏进去的时候,他看到了斜躺在卧榻上的女人,两人对上目光,她捂嘴打呵欠的动作就这么停了下来。
“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她还捂着嘴,那双眼睛因为刚刚的呵欠氤氲着一层雾气,却能看出藏不住的疑惑。
显然,平日里恨不得一刻也不离开她身边的人,今日竟然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让她有些意外。
她这个样子,让楚凌生出她是在等自己的错觉,心刹那间变得柔软、滚烫,却又绝望,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的,怎么又被自己弄砸了。
为了不让姜芜起疑,他面上只能不动声色:“有点事情要处理。”
只可惜这不动声色只是他自认为的,没有照镜子的楚凌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红。
姜芜只当是没看见,淡淡扫了一眼视线就回到了自己的书上。楚凌坐了下来,却不是像寻常那样隔着桌子坐,而是坐到了姜芜的身侧。
原本还是留着些距离的,可心中那无法抚平的焦躁让他不断地将身子往姜芜那一侧挪动,直到压住她的一片衣角。
姜芜眼眸抬了抬,却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将书放到一边打算起身。
“要休息吗?”
“嗯。”
“这么早吗?”
“有些头疼,早些睡吧。”
楚凌原本只是想找话与她说一说的,也享受着这样寻常夫妻家话的感觉,却在听到这句时,面色一变:“头疼?疼得厉害吗?”他自听了孙柯的话以后就开始草木皆兵,姜芜一句头疼,就让他慌了。
姜芜莫名其妙地看他:“老毛病而已,睡一觉就……”
话还没说完,却被楚凌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了回去。
“去叫孙柯过来。”男人沉声对下人吩咐,面色更是冷峻如霜。下人急匆匆下去后,他回头看到姜芜不解的神色时,又赶紧将神情放缓。
“没事。”楚凌拍了拍她的手,“就是让他看一看。”
姜芜看看搭在自己手上的那双手,隐隐可见颤动。明明是在安慰自己,他却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
“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她问楚凌。
楚凌也不答,却坚持让孙柯给她看过,直到对方再三确认无事才肯罢休。
隔日的时候,楚凌抱了一个旧箱子过来。
“阿芜,”他看着坐在窗前显得精神不济的女子,“你要不要来看一看这是什么?”
姜芜没什么兴趣,目光往那边瞥上一眼,又厌倦地转向窗外:“你放那里吧,我等会儿再看。”
楚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坚持地将箱子往她跟前抱了抱:“你看看,”那不易察觉的讨好之意,掩藏在冷硬的声线之下,“这些都是你的旧物。”
听到是旧物,姜芜的目光这才变了变。
楚凌已经将箱子放在了她的跟前,她迟疑地打开后,果然看见了里面都是自己熟悉的东西。
“有些是你之前带到京城里来的,”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还有些,是你……先前家里的,我都替你留着的。”
姜芜没有注意听他在说什么,她的心神都在箱子里的东西里,几乎每一件,她都能清晰地记得,多是与明珠和梁谦有关的记忆。
她注意到了里面的一副画像,姜芜拿起来,握在手中许久。她记得的,那是她来京城太过思念明珠,让梁谦给自己寄的画像。
那人还将他自己也画了进去。
她可以拿给明珠看看的,让她可以知道她的父亲是什么模样。
姜芜这么想着,可她自己,却始终是没有勇气打开看上一眼。
楚凌在旁边观察着她的神情,越是看,心底就越是苦涩。
他终于一次又一次地清晰认识到,她还是爱着梁谦的,就像是……自己爱着她一般。
哪怕是早就做好了接受这个的准备,楚凌还是没忍住问他:“阿芜,若是有一日,我在你之前离开,你也会给我立碑吗?”
他不知道此刻纠缠在自己胸口的感情,能否称之为嫉妒,因为那与之前自己所熟识的、带着强烈的占有与愤怒的嫉妒,似乎是不太一样了。
但一样的是其中的在意与渴望,这让他动也不动地盯着女人,不放过她的每一个反应。
姜芜先是因为他的问题愣了愣,而后思索了片刻才回答:“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如果呢?”楚凌不依不饶地追问。
“真是有那么一天,阿烨是你的长子,你的碑也应该是他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