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和高三这两年乏善可陈, 学业紧张,生活枯燥。
仔细回忆起来,闻斯峘只记得夏天。
也许是因为夏天总是来得格外张扬, 绿荫、蝉鸣、瓜果、冰棍、睡莲……高温烤得人汗流浃背精神涣散,又有这么多热烈的标志□□物在脑海里亮着信号灯。
就像在学校,外向的学生永远比内敛的学生存在感强烈。
闻斯峘发现, 在填报高考志愿前后那阵, 宁好变得闷闷不乐。
这是个奇怪现象。
江城是高考前填志愿,宁好在整个高中阶段所有月考、期中期末考加上最后两次模拟考,主三门无一例外是年级第一。
闻斯峘认为她选科那三门也无须担心。
介于江川二中每年考上top2高校的人数能有六七十个, 她完全不用担心以自己的成绩考不上理想志愿。
搞不懂她有什么可苦恼, 难道在清华北大之间难以抉择?闻斯峘都不会为此感到苦恼,他自己早早凭数学竞赛奖项录取强基计划,一只脚已迈进北大门槛,但就算宁好选择清华也不会让他困扰,无非是同校变邻校同学,考虑到两个学校的地理距离,和就读同一个大学没区别。
在食堂门口的布告栏,闻斯峘也看见了陆昭昭保送清华的公示,她进了信奥国家集训队。
宁好可能会孩子气地跟她的好闺蜜报同一个学校,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报北大, 闻斯峘觉得,她虽然发展均衡, 但本质上更喜欢文科, 如果让她随心所欲, 她会选哲学之类专业。
一个偶然的机会,闻斯峘知道了让宁好闷闷不乐的可能原因。
听母亲说起, 李承逸不参加高考,而是出国留学。她原话是:“肯定成绩不好考不上好大学,你可得争口气,稳稳拿下北大,让你爸爸知道什么叫高智商。”
这个语境下,闻斯峘想的并不是他那个几乎相当于陌生人的爸爸,而是宁好,宁好会不会是因为要和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分别而郁郁寡欢?从她读的书来看,她是个重感情的人。
不管她如何感受,闻斯峘倒很高兴,
李承逸不在她身边,他就能以正常途径出现在她身边,而不用担心多聊两句让李承逸拆穿两人有同一个父亲。
他以为宁好的志愿要等到学校出喜报的时候才能知道,
没想过她会拨打他的手机号。
想起来了,宁好对他的印象是他成绩也不错,一起讨论志愿不算太惊人的进展。
“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一直认定的目标,快达成时却突然迈不出最后一步,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对的目标。”
“我没有,但我听说很多人备婚很久却会在结婚前夜突发性恐婚。”闻斯峘半开玩笑,想让她别那么神经紧绷,而他也成功了。
宁好轻笑一声,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之前那么沉重。
“那你认为结婚的人是为什么恐婚呢?”
闻斯峘想了想:“是害怕新身份,随之而来的新的境遇和责任。所以类比一下,让你犹豫的可能也不是选哪个学校选什么专业。这对你新身份的影响不大,该来的总会出现。”
“影响不大意思是随便选?”
“你自己喜欢什么专业?选你喜欢的,适应新身份的速度就能更快。”
“我没有喜欢的。”
宁好这回答让他意外,本以为她是很有主意的那种人。
“那么选你学起来觉得轻松的吧。你有这个资本。”
宁好顿了顿:“为什么说‘我有这个资本’?”
“你有享受人生的资本。比如文科,可能大部分家境差的人都不会考虑,就像我,享受之前得先想想如何谋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但你就不用太在意这些,学的专业就算没什么用、不好找工作,你的父母也可以为你兜底。你和他们商量过吗?他们是什么意见?”
“我爸爸希望我学工科,继承他的衣钵。我妈妈和他意见相反,和你观点相似,认为女孩学点轻松的就好。”
闻斯峘笑了:“所以我又加了一票。现在有结论了?”
“有结论了,我要选工科。”她缓慢坚定道,“你说得对,应该先考虑谋生,靠自己生存才是第一位。”
闻斯峘:“…………”
他明显不是那个意思,这家伙怎么反向理解?
“人活着就不可能轻松,这一步图轻松,以后就会走得更艰难。”宁好有几秒陷入沉默,许久长吁一口气,又兀自笑起来,转了话题,“你是不是一个特别理性特别现实的人?从来不会感情用事?”
闻斯峘无功受禄,稍有些难为情:“和你保持联系算不算感情用事?”
“啊,对。”宁好诧异自己怎么忘了这茬,不过,她并不想在临近高考的节骨眼上和没见过面的男生谈情,几乎是急转弯地接上前一个话题,“你考虑好志愿了吗?”
闻斯峘觉察到她的意图,平静顺从地答:“选了一贯擅长的。”
“这不也是图轻松?”
“算是吧。”他又笑。
挂电话的时候,他其实猜不到这番对话对宁好有没有用,她究竟会学工科还是选轻松的。
高考出分那天,闻斯峘就知道,无论她做了什么选择,她想要的都毫无疑问能得到。
宁好是江城高考状元。
教育考试院特地发通知不允许提“状元”这个称呼,但是围绕她的报道不断,宁好没有接受过媒体采访,(1)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都上了电视。
那一阵,闻斯峘没见到宁好,却经常在各处见到她的名字,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效。
最戏剧化的一次,是姐姐们回来,为了庆祝他不出意外考上北大,一家四口去下馆子。
进餐地点在这片区域最大的酒店,平时他们舍不得消费的一家。
整个一楼都是海鲜鱼缸,姐弟三人围着玻璃缸逛了许久,仔细观察那些新鲜的海洋生物,并且心知肚明他们不会点来吃。
二姐振振有词地展现她的见多识广:“这种螃蟹在某某超市只要100元一斤,这里居然要卖到298!”
大姐说:“这只至少三四斤吧?吃一只螃蟹就要上千块。”
二姐:“所以到酒店吃饭是超不划算的……”
闲聊间有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好指着那只蟹对店员下单。
二姐用看待傻瓜的眼神把他打量一番,转过头小声说:“太不划算了,我们下次去超市吃,现场就可以加工。”
闻斯峘对这个饼不怎么感兴趣,在海鲜酒店用餐能忍住不点任何海鲜的人,想必也不会为了吃海鲜专门去超市。
就餐的大厅在二楼,吃完饭从旋转楼梯下来时,二姐先注意到楼梯下堆着十几个礼品盒:“这是送顾客的吗?我们有没有?”
大姐晚一步凑过去,不过先发现礼盒的用途:“升学谢师宴……这是别人在这里办酒席遗留下来的吧?”
闻斯峘视线转过去,注意到立牌上的小字,写着宁好的名字。
这名字出现频率太高,连陶如敏都产生了好奇,问闻斯峘:“状元出在你们学校,你有没有见过?平时学习好吗?”
“她一直是年级第一。”闻斯峘说的时候甚至带了点自豪。
“长得怎么样?”
闻斯峘停顿须臾,对这问题有点意外:“还行。”
宁好当然不止“还行”,他只是难以预估自己说“非常漂亮”之后母亲的反应。
陶如敏会错了意,以为“还行”是“丑”的婉转表达,感慨道:“这么会读书,长得又不好,不知是祸是福,以后恐怕很难嫁得出去。”
闻斯峘被她那杞人忧天逗乐了,她思想太老派,他也懒得和她辩论,一笑而过。
.
随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邮件中规定报到的日子是九月三日。
闻斯峘誓要在家里赖到最后时限,他知道宁好肯定会在江城过完生日再北上。
哄哄闹闹的两个半月,宁好实则待腻了,对于应付各种祝贺升学的亲戚也累。
闻斯峘虽然知道她家地址,但还是出于礼貌多问了一遍。
[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宁好还有点期待:[可以见面了吗?]
闻斯峘避而不谈,答非所问地回:[准备好了通知你]
宁好拿他没辙:[你又搞神秘主义]
生日前夜的晚上十点,宁好接到了神秘主义来电,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到窗边来。”
宁好屏息凝神,靠近窗,窗外一片漆黑,她还努力地张望,企图找出线索,但没能成功:“窗边什么也没有。”
“抱歉,我不知道你房间在别的方向,我在大门这边。”
宁好换了个朝向家门那边的房间,这回看见了,地上的电子蜡烛组成“生日快乐”四个字,在夜里发出荧荧微光。
“我生日是明天。”她笑起来。
“我知道。明天晚上你家可能有庆祝活动,可能找不到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所以就提前了,这些灯能亮到过零点,也算在第一时间给你过生日了。”
“你在哪里?”
他正背靠她家大门,藏在她的视觉盲区:“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宁好声音冷了一点:“还是不能见面吗?”
他说:“这个时间,你不要出门,不安全。礼物我扔进你家院子了,就在门口,可以明天再拿,不会过期变质,是一包给小狗的发声毛绒玩具和配套的牵引绳。”
“过分……只有狗的礼物没有我的吗?又不是狗过生日。哪有这种人!”宁好不满地嚷嚷。
闻斯峘有点不知所措,本来只是爱屋及乌投其所好,没想到竟然有人和自己的狗计较礼物。
“……对不起,我……我不太知道女生喜欢什么东西,而你……你正好有一只狗……所以我想……”
宁好在电话那头嘻嘻笑起来,原来她不是认真在生气。
闻斯峘刚松一口气,一点异响又让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宁好从家里出来了,从台阶上下来,走到院子里,与他只隔了院门。
一时间脑海中天人交战,要不要立刻顺墙根逃离。
宁好蹲在地上把礼物拆开,不带讽刺地说:“好可爱,闹闹一定会喜欢的,它最喜欢红色。”
“那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你猜猜看。”
“黄色。”他平静下来,想起她扎高马尾时造型各异但永远是黄色的头饰,画画也喜欢用黄色,肯定地说。
“你对我了解比我对你了解多多了。”她孩子气地发抱怨,“你就在门后面对不对?不能见面吗?”
有时候,宁好聪明敏锐得让他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