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政令颁布带有强硬性,容易激起人的反抗情绪。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必须得说有时候钱确实能使鬼推磨。王上也知道富豪们用钱买通官吏将自己迁居到稍微好的地方吧?”
“是。”嬴政捏了捏鼻梁,似乎对官商勾结一事很头疼。
“官商勾结古往今来鲜能杜绝,王上也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想办法。”她略作安慰后说道,“我今天要说的是商人的财富就是他们的底气,统一度量衡会折损他们的利益。倘若他们闹起来,会比如今的六国抗秦者更加麻烦,二者结合那恐怕不会是我们所期望的局面。”
“所以你有办法让他们接受?”
“是有一点想法。我在想如果有大商贾牵头的话事情会不会好办一些。”江宁说道,“大商贾游走四方,对各地的旱情都很了解。倘若我们请他们讨论出一个大多数商人都能接受的数值,那么我们就把大部分的商人转化成我们的人。”
“把我们跟商贾的矛盾转化成商贾内部的矛盾。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冷眼旁观商人的内斗,说不定还能坐收渔翁之利。而商人和士人的仇恨对象发生改变,不统一就不会联合。”嬴政冲着她轻笑了一下,“你倒是个军师。”
她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把我以前听到的讲解转述给王上的。具体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分开,还得靠王上和大人们想法子。”
“我记下了。改天让蜀地郡守接触一下巴清和卓氏。”嬴政捏着下颌,看向江宁,“但我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卓氏的存在的。”
“这个啊。因为卓氏的曾孙女卓文君是个有名的才女啊。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1]。”她转着笔说道,“这两句在后世很流行的。”
嬴政的目光落向她身上。
江宁:“……王上我只是给你背一下听一听,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我当然知道你的胆子没这么大,”嬴政瞅了她一眼,“你只会偷偷地跑,谁也别想找到你。”
老底被嬴政挖得一干二净,她尴尬:“王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嬴政斜眼看了她一眼。
她嘿嘿一笑把这件事情翻篇。
第二天一早,在咸阳待了快两个月的月氏使团启程回国了。趁着嬴政还在跟月氏王子说话,江宁送给了月氏公主一份特别的离别礼物。
“是什么?”月氏公主打开了盒子,眼睛一亮,“好漂亮的蝴蝶!”
十几只绒花蝴蝶落在盒子中,梦幻的粉蓝色,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翅膀上有类似真蝴蝶的磷粉。做这些蝴蝶可是花了江宁一番功夫,不过看到对方喜欢,也不枉她耗费心血。
“我以为我已经见过最好看的绒花了,没想到还有更好看的。”小公主取出一只戴在头上,“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江宁笑道,“蝴蝶会为自己落在了最漂亮的玫瑰上而感到开心的。”
小公主歪着头看着她,说道:“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了。要是有个人每天都会哄着我,还会时不时地送给我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我也愿意每天都围着一个人转。”
说到这里,她还叹了口气:“可惜了,我遇到你晚了,要不然把你带去月氏去!”
“承蒙公主厚爱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待在这里,离家更近一些。”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我知道,大概就是余祐说的故土难舍吧。不过想想也是,我也不喜欢离家太远。”见月氏王子和嬴政走过来,小公主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要记得给我写信,还有我要是成婚的话,我想要你们这里的成婚的首饰,要记得给我啊——”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兄长捂住了嘴巴。月氏王子干笑道:“见笑了,见笑了。她没有恶意的,就是自由散漫惯了。”
江宁笑了笑:“公主帮了我一个大忙,想要什么都可以。”
小公主拍开了王子的手,得意道:“看吧!我就说没事。”接着又嘱咐江宁:“一定要记得啊!”
“一定记得。”
寒暄了几句后,月氏使团便踏上了归程。她目送着兄妹两个离去。
“她帮你什么了?”回到章台宫后,嬴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笑眯眯地回道:“不如王上猜猜?”
嬴政没说话却一直盯着她,江宁举手投降,伸出手点了点秦王剑的剑柄和剑鞘。
“下次的话王上要亲口告诉我啊,总是让外人传达,我有可能听不到的。白白错过王上的心意,岂不是不好了?”言罢,伸出手掩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戏谑的眼睛。
冷不丁被人翻出往日旧语,嬴政的食指略蜷缩略显不适,他正欲说什么,王翦和李斯到了。
两人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秋天伐魏一事而来。李斯在临走前透露出魏太子秘密出国似乎图谋合纵抗秦。
待两人离开后,嬴政问她:“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太清楚。”江宁摇了摇头,“时间线大变,很多事情都跟我知道的有出入了。在我的印象里没有魏太子出国的事情。不过如廷尉所言,他应该是去向楚齐燕寻求帮助了。其他两国倒好说,但是燕国的话——”
“燕国如何?”
“按照史书记载,在后年燕丹会派荆轲刺杀你。但荆轲已经现身咸阳,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再来。”
说到这里她的心里划过一丝别扭。毕竟几年前要不是有嬴政,她差点被荆轲一刀毙命。她不知道是否是燕丹授意荆轲那么做的,但她现在对燕丹的友情淡了几分。她的好心只会用在那些没有伤害她的人身上。
沉默半晌后,她听到嬴政说:“希望燕太子不要给寡人一个攻燕的借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人感到了无尽寒意。
帝王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过了界的苦果也只能硬着头皮吞了。江宁端起茶杯看向窗外的夜色漠然地想,希望燕丹好自为之吧。
与此同时的燕太子府中,燕丹与太傅鞠武对坐讨论当今的局势。
“老师如今秦国已经吞下韩赵两国实力大增,燕国已然到了岌岌可危之时,我们该怎么办?”
鞠武叹气:“本以为北上交好匈奴单于可以震慑秦国,却不想先有秦国得到了李牧镇守北境,后有月氏大败匈奴。如今匈奴是指望不上了。太子应当尽快与魏楚齐联合抗秦。”
燕丹眉头紧锁:“老师所言我岂能不知?可是老师没有感觉到吗?现在列国朝堂似乎发生了变化,就感觉所有人都在消极抗秦……”
鞠武闻言亦是沉默,身为燕国老臣他岂会不知,列国重臣似乎都在保全自己不肯付出全力。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太子,太傅,魏太子到了。”
燕丹和鞠武对视一眼疑惑,为何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第127章
又是一年春季, 距离王翦父子出阵已经大半年了。
这期间秦国以上次燕太子无故出逃为由逼迫燕王交出蓟地,王贲南下攻下楚国二十多座城池,看起来秦国要从河北一带拿下魏国。
但江宁却清楚这是调虎离山, 只要魏廷放松警惕, 秦军会迅速绕过楚城令魏都大梁变成一座孤岛。要不是提前知道结果,她恐怕也会被王翦绕进去。果然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这一套战术下来拿下魏国是绰绰有余的。
看来要筹备庆功宴的事情了, 江宁似是想到了一件趣事, 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你在笑什么?”
她抬起头,本应该跟大臣们议事的嬴政便出现在了门口打量着她。
“这个啊。”江宁眼眸弯了起来,“就是忽然想起来王上在庆功宴上喝醉了, 追问群臣一年之中到底是晴天多还是阴天多……”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便笑出声了。那个时候刚拿下赵国九城, 嬴政摆酒设宴为将领接风洗尘庆功祝贺, 一时贪杯便喝醉了, 结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出了这个问题。可想而知, 第二天一早清醒了过来, 便是无尽的尴尬。
“宁。”
听到嬴政喊她,她立刻收敛住笑意,摆出封口姿势:“王上放心,我肯定保密!”
“滑头。”嬴政坐在她的身边, 弹了她的脑门后, 又道, “过几天便要去雍城祭祀, 你该准备了。”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江宁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气, 感叹,“又要忙起来了。”
祭祀同往年一样繁琐复杂, 国君要亲自前往宗庙祭祀祖先,祈求国家繁荣,而江宁作为王后自然要跟在嬴政的身后,走过每一个流程。等到祭祀结束后,已经是下午的时候。
“好累。”她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睛,对嬴政说道,“哺食的时候就不必叫我了,我要去休息了。”
嬴政拉住了她说道:“深夜漫长,当心饿坏了身体,吃饭。”
拗不过嬴政的坚持,她只好跟嬴政一起用饭。虽然菜肴品相不错,但是她着实提不起来一点兴趣。
“王上,前线捷报,王翦将军拿下魏国了!”还没瞧见蒙毅的影子对方欢欢喜喜的声音就先进屋了。待他进来后,他摸了摸后脑勺,颇为尴尬:“臣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哈。”
“你还知道来得不是时候,若是蒙恬知道了想必会很欣慰。”江宁调侃后询问,“用饭了吗?要一起吃吗?”
蒙毅揉了揉自己肚子,嘿嘿一笑:“被王后看出来了。”
“我还不知道你?”她笑了一下,让人再去取一份哺食来。
“寡人记得王将军上次来报曾言还需些时日,怎么如今便破城了?”嬴政迟疑,“难道生了什么变故?”
“回禀王上,是因为大梁军民发生了□□。”
在蒙毅的讲述中,江宁这才知道大梁□□的原因。一是公孙凼向军民说明了黄河水入大梁的后果,让军民因后果感到恐慌瓦解魏国军民的抵抗;二是尉缭子说服了魏国重臣投诚。上下意见一致,魏王自然要被赶下台。
这么一看,在强大的资金支撑下,尉缭子的渗透计划比历史上的更加恐怖,更加杀人于无形。江宁微微一笑心道,难怪历史上的嬴政会一直追着尉缭子。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魏人如此有勇气,竟然会揭竿而起直接反了魏王。”蒙毅咋舌。
“事关生存,不争则亡。世道虽然艰难,但人还是求生者多。”江宁撑着头,看着桌面上的菜,“在魏国不能同富贵却要共患难甚至还要搭上命,反观如果迎接秦军进来他们会像当初的韩人一样过上好日子。要是我,我也会选择搏一把,说不定还能混一个爵位。”
“这倒是没错,在我大秦就算身有残疾也能找到糊□□计,不至于露宿街头横死荒野,反观他国——”蒙毅咋舌。
“是啊。多亏了我们的王上是个英明的领导人啊。”江宁拍马屁。
嬴政无奈:“话不到三句,变回原形毕露。”又在看到她还满满的饭碗后蹙眉:“不合胃口?”
“不是。”江宁摇头,“今日疲累吃不下去吧。”
嬴政:“你这几日也没有好好用饭,总不能是一直疲乏。”
“……好像确实挺累的。”江宁忽然有一种预感。
“王后的症状有点像臣兄嫂有孕后的症状……”一碗饭下肚的蒙毅语出惊人。
江宁:“……”
嬴政:“……叫太医!”
意料之中,江宁已经有了快两个月的身孕。她在心里默默地想,一天到晚黏在一起还真容易闹出人命。她抬眸看向嬴政,在众人喜悦的目光中,对方似乎有些……忧虑?
待到众人离开后,她伸出手在嬴政面前晃了晃:“王上?”
嬴政抓住了她的手腕,又让她躺下休息。
“这个时候躺下又睡不着,到时候头疼更是得不偿失。”江宁反拉住嬴政的手,“王上看起来不太高兴,实在担心楚系会借此……”
“不是。”嬴政看向她,安抚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想起妇人孕育子嗣过程艰辛危险,心中担忧罢了。”
我只是害怕你离开。嬴政虽然没有明说,但她还是从紧握的手中读出了这句未表之言。她心头一暖,从床头拿出了一个匣子:“本来是打算回咸阳再拿给你的。但想想还是今天拿给你。”
玉环在阳光下透露出温润的光泽,江宁柔和的声音慢慢响起:“人常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1]。不过王上的玉器诸多精美,怕是已经见过许多珍品。所以我做成玉环。环者,首尾相连,有朝夕与共之意;而环通还,亦有归家之意。”
她将玉环放在嬴政的掌心:“愿你我能如此环一般永不分离。若是事与愿违,也希望能手持玉环,早日归家。”
回应她的是嬴政温暖的怀抱,听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江宁渐渐地合上了双眼,在一片宁和中安然入睡。
秦王成婚多年终于有了子嗣,举国上下自然是一片欢喜,对江宁的照顾也成了后宫之中的头等大事。她一边接受各方好意,一边想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王嗣的出现平息了许多风波。像我们这一辈老人自然乐于见到秦国风调雨顺永无动荡。”华阳太后看向她的肚子,“如今最后的隐患消失,我也能闭上眼睛了。”
虽说华阳太后争权夺利的时候差点杀了她和嬴政,但不可否认这些年她是尽全力保住他们。所以她虽然与对方不算亲厚,但也依旧保持尊重。如今听到对方所言,心中自然也有些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