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中呐喊, 我为什么没有多旁听农学院的课?这样的话他们这些人也不用花上十几年一起琢磨, 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调配出处针对各种作物的灭害药方了。
给植物看病, 比给动物看病难多了!她晃了晃头, 还是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 再想别的吧。
于是江宁目光落回了财务汇总上,而后在折子的空白页上写出了提议。她建议划出一部分财物。这些财物的二分之一分作为修直道的资金和民夫的工钱,最后的二分之一作为给参军将士及其直系亲属的补贴。
写完后,她将这本折子放在嬴政的桌子上, 等他回来批复。
“终于写完了, 可累死我了。”江宁站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 捂着脖子, 看向外面的春末夏初。忽然想起来许先生前两天病了,于情于理她该去看看, 还可以顺便看看私田里黄瓜的长势如何,了解了解情况。
她是个说走就走的性子,前脚决定后脚就带着慰问品出发了。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路过花园的时候遇到那位月氏公主。
对方的衣服色泽鲜艳,金银首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长发飘飘,眼眸灵动,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精灵。
出于礼貌,江宁先打了声招呼,又问:“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不是一个人,我是跟我……”月氏公主似乎不太熟悉秦地的发音,停顿了一会才想起来,“对,我是跟我兄长来的。”
“王子?”她环顾了一圈没看到人。
月氏公主说道:“他,在跟秦王说话,我觉得无聊就出来了。然后就遇到你了。”
江宁了然,听说月氏前些日子大破匈奴,令匈奴单于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月氏作为质子。此一战不仅会影响到月氏和匈奴,也会影响到与秦国的邦交。是好是坏,就看嬴政和月氏王子这次交涉结果了。
算了,这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还是做我自己该做的事情吧。想到这里江宁打算撤退了,但在注意到月氏公主又露出了探究的眼神后,前些天的疑惑又一次浮现。
她为什么总看我?难道我无意之间做了什么事情吗?
常言道,不吐不快。于是江宁询问:“公主为何这般看着我?是我哪里冒犯到公主了?”
对方闻言重新与她对视,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没有。”
“没有?”
“没有。”月氏公主捏着下巴,一边打量一边绕着她转了一圈,“我只是对你非常好奇。”
江宁听完月氏公主的话更是困惑了,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哪里值得对方如此好奇?她再次向对方求证:“好奇我?”
“是啊。就是你!”怕自己不肯信,月氏公主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问道:“我与公主素未谋面,公主为何好奇我了?”
“虽然没听过你,但我知道你啊。”公主的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飞动,澄澈的眸子好像天山的湖泊一样纯净,“阿勒跟我说,远在东方的王因为他的妻子拒绝了联姻。我很好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能让一个人王放弃最稳妥的结盟方式,所以我就跟来啦。”
江宁不禁愣住了,嬴政因为自己拒绝了联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觉得你的王跟阿勒说得是真的。一把剑只会有一个剑鞘。我要是以后也能遇到这样的伴侣就好了。”月氏公主一脸向往。
剑?剑鞘?这又是什么?江宁又不禁迷茫了几分,她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世纪的事情。
月氏公主瞥见了她的表情一愣,眨巴着眼睛询问:“咦?你不知道?”
这,我还真不知道。她在心里回答。但她心里又好奇,转过头看向月氏公主问道:“所以,王上到底跟使者大人说了什么?”
“你们这里的人好奇怪啊。明明这么感动话最应该告诉最亲密的爱人的,可你们好像总容易……害羞?应该这么形容吧。”月氏公主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那本公主也做做好人吧!”
在对方的讲述中,她仿佛穿越了时间的长河,见到了廊下的嬴政眉眼间是少有的温和,声音带着春的暖意。
“剑之一生,唯有一鞘。世间余下之鞘,无论其如何享誉盛名,都不比此鞘更合剑之心。”
那一瞬间,她的心头被暖流吞没。心中的钟被敲响,一圈圈盘旋在耳畔,催促着她去见嬴政。
“兄长!”
公主向前跑去。江宁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去,只见嬴政和月氏王子不知从何时议事结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公主扑在兄长的怀里撒娇,而月氏王子佯装训斥,手却是稳稳地接住了自己的妹妹。兄妹两个说笑了一会儿,便向嬴政请辞了。
而她只是静静地注视这一切,心思全扑在了一人身上。
“怎么了?可是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嬴政回眸看向她,虽然不明显,但依旧能看到他眼中的担忧。
“怎么会?公主是大漠儿女,最为豪爽好客。”她略作停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而且我还从她那里听到了一些小秘密呢。”
“是什么?”嬴政显然被她的话引起了注意。
她笑着冲着对方勾了勾手指:“王上靠近一点,我们悄悄地说。”
嬴政虽然不解,但还是靠近了她,并很体贴地俯下身子。
“其实就是——”江宁抓住了时机,踮起脚尖,攀着嬴政的肩膀,轻啄对方的脸颊。她又趁对方愣神时,溜出了走,在走到拐角处后,戏谑道:“其实就是想到还来的法子啦!我走啦,王上——”
别看她行为潇洒自在,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一张脸又是多么的滚烫,摊开手还能看到掌心处有一层薄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在听到了剑与鞘的故事后,她就是很想这么做就是了。
但偷亲这种事情刚做的时候很爽,但事后不免有些难为情。于是江宁硬是拖到了太阳落山才回到了长安宫,别问她为什么不去章台宫,问就是怂。
然而她刚进宫门,便看到正在批阅奏折的嬴政。
江宁:“……”
江宁:“王,王上,晚上好啊。”
“是挺晚的,”嬴政放下奏折,眄了她一眼,“我倒是不知道王后对农事如此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后打算宿在私田了。”
“哪能啊,私田里也没有多余空房啊。”
“有了就住?”
“咳,”她半握拳头放到唇边,准备绕过这个话题,“王上有事找我?”
嬴政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来回游走,看得她浑身发毛。但好在对方大发慈悲放过了她,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了她。
“李斯的建议你看看。”
江宁展开折子,李斯从内外两个因素分析了现在的局势。内有粮草、兵源充足,外有胡人受创无力南下,尉缭间谍计划完成大半,其余四国的君、臣、民如一盘散沙,此时是进行吞魏灭楚的好时机。
“王上是打算在今年拿下魏国?”她回忆现代的对魏廷的评价,“魏国王室公族行事狠毒阴险,反复无常又狡猾。当年秦国和楚国的谣言,以及赵王偃突然放弃攻魏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嬴政点头:“魏廷虽然内斗不断,但还是有隐忍坚韧的优点。所以对他们要一击即中,否则后患无穷。”
“看来魏国已经在王上的掌握之中了。”她笑了一下,“王上现在是要我规划处攻楚所用的物资对吧?”
“是。”嬴政说道,“由你动手准备,昌平君不会心生怀疑,就算到时候反叛也不会把真实情报泄露给楚国。”
“哦——我懂了,灯下黑。”她摇了摇头,感叹,“还说我是狐狸,我看王上才是狐狸祖宗。”
过了半晌没听到嬴政的回应,她侧目看去,却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烛光中,深邃的眼眸染上了别样的情绪,随着微风荡漾在眸中。片片涟漪一点一点地浸染心头,勾起了白日里的悸动。
许是看出了自己想脚底抹油的念头,嬴政扣住了自己的手腕,薄茧蹭过手腕凹陷的位置,让她的手掌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想要挣扎却被用力撑开,十指紧扣在一起,交叠的掌心传递了彼此的温度。
嬴政用空下的一只手撑在江宁的身侧,封住了她的去路。他的声音随着热气呼进了耳朵:“你觉得同样的错误我还会再犯第二次?”
江宁试图拉开些距离讲道理,然而在脊背抵在了对方撑在身侧的手臂上后,她不但连话都说不出来,就连转头都不敢了。耳朵火辣辣的感觉让她知道自己大概跟煮熟的螃蟹没什么两样了。
“寡人记得寡人说过有来有往才是正途。”嬴政摩挲着她的手指,“所以寡人应该讨要回来吧,王后。”
“我——”江宁收紧抓着袖子的手,一颗心怦怦地乱跳,好似要在下一秒撞破胸口。
“不可以吗?宁——”
嬴政的声音低沉,又是刻意拉长的尾音像是小钩子一样,勾得人心头痒痒的,又有些恼火。
江宁猛地转过头,捧着嬴政的脸,愤愤道:“我看我们两个中你最坏。每次到最后都要我主动!”她话虽凶狠,但动作却是温柔至极。
而嬴政先是一愣,而后却收紧了手臂,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一步。
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屋外夏风过境。
转眼间池中的莲花在月色中悄然开放,淡淡的花香充盈在宫室中。
远在魏国的魏王看着宫中的莲花面露忧虑,他俨然在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仿佛看到千军万马兵临城下的未来……
“父亲。”
他回头看向儿子,沉默半晌后:“为父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情。”
第126章
日上三竿, 阳光倾泻在室内,衬得四周金灿灿的。微风悄悄拉开床幔,露出了床上人的睡颜, 恬淡安详。流动的波光铺在地面上, 映在江宁的眼皮上。只见她眉头稍蹙,睫羽微动, 不一会儿染着水色的眸子便露了出来。
她呆呆地盯着地上的波纹, 在听到笔尖蹭过纸张的声音后, 才迟钝地将目光落向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的嬴政。在日光中,烨然若神人。
“醒了?”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后,嬴政停下笔看向她, “要用膳吗?”
江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天晚上嬴政是在长安宫过夜的。她慢慢地支起自己的疲乏的身体,刚想按一按自己的太阳穴, 却感觉自己的手腕有重物滑落。她垂眸看去, 目光便被腕上盈着光的玉镯吸引了。
她抬起手臂, 玉镯挂在腕子上, 原料有些像西域的三色玉, 无需过分修饰,大漠的白日黄沙便被留在了镯子中,在阳光的照射下里面的“沙粒”仿佛流动了起来。
“这是——”她抬头看向已经坐在她身边的嬴政。
“月氏送来的玉石,我看衬你, 就让人打了一对镯子。”嬴政端详了一番, 神色看起来很满意。
“王上的审美一向极好, 挑的东西比我自己挑的都好看。”江宁看着自己的腕子上的镯子, “说起来我的首饰好多都是王上送的。”
“这是约定好的。”
“约定好的?”
“你自己说的, 你也忘了。”嬴政伸出手弹了她的脑门,“你当年说的, 要一座大宅子还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被嬴政提醒,她才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嬴政逃难的时候,确实开过这个玩笑,没想到嬴政还记得。江宁心头一暖,靠在对方的怀中,似是感叹般地唤了一声王上。而对方也是回应道我在。
窗外的夏风浮动,波光游动在室内。时间变得漫长而又温馨,让人想永远地留下这一瞬。
与君初婚时,结发恩义深。欢爱在枕席,宿昔同衣衾[1]。
而江宁也算是彻底明白新婚夫妇为什么要在工作的时候分开了,那种眼神一交织在一起便心猿意马的感觉,实在让人心动的同时又烦恼。她看着迟迟没有矮下去的那摞折子叹了口气,男色惑人啊。
“你怎么了?”某位“罪魁祸首”一脸无辜。
她托着头看向嬴政咋舌:“在感叹某人消磨我的意志,自己也成醉倒温柔乡的一员了。”
嬴政:“……”
江宁见好就收,转移话题:“王上蜀地最近是不是又有了一个冶炼钢铁的名人?”
嬴政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有一个擅长冶铁的赵人。他是一个有用的人?”
“我觉得是。这个人从高处落入低谷,又从低谷爬了上来,足以见得他是个有能力的人。”江宁看向嬴政,“我在想要不要由他和巴清几个大商贾牵头进行统一度量衡。”
关乎自己的未来政策,嬴政也变得认真起来,他看向对方:“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