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方的话中,她知道了今日除了是来祭拜唐先生,也是借此机会引出一直躲藏在暗处的公子嘉。江宁捏了捏鼻梁心道,难怪今天嬴政主动搭话,大概是要跟她说这件事,结果他们两个的话题走偏,导致这种情况出现。
她无奈,好吧,误打误撞帮嬴政营造出他身边护卫分散的假象,倒也是乱中取对吧。
“等等,我这里是小股势力,那王上不会有事吧?”
“王后放心,王上早有安排不会有事的。”卜香莲环顾四周,“我先送王后回去休息吧。”
确定嬴政不会有时候,她松了口气。她回头看了一眼山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去也是添乱,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走吧。”
话音刚落,她忽然听到了铁甲片碰撞在一起的声音,震得树上的叶子落下。江宁本以为是嬴政那边处理完了所以派人来找她,却在瞥见卜香莲警惕的神色后心头一紧。
“统领——怎么了?”
“快走!这不是秦兵的脚步声!”
江宁虽然不知道卜香莲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但她二话没说立刻跟着对方向密林深处跑去。
没跑多远,刺客便发现了她们大喊道:“她们在那里!快追!”
江宁回头望去,只见一群刺客如鬼魅一般追了上来,泛着寒光的利刃令人心惊肉跳。
卜香莲握住射来的箭羽,又用力地甩回去,追得最紧的三个刺客倒地。卜香莲有些暴躁:“该死!不是说只有十几人吗?怎么突然多了?”
问得好,我也想问。江宁一边跑一边想,这群人不会以为抓到我就能威胁嬴政了吧?那我只能说你们脑子有病!用脚去想都会知道,一个帝王是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受制于人的。
忽然臂肘一痛,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看到卜香莲一脚踹在扑上来的刺客的胸口。力道之大,直接让对方像破麻袋一样撞在了身后的同伴身上,连拖带拽地摔了一片。
也正是因为这一踹,让江宁看到了与刺客格格不入的一人。笨拙愚蠢,不过面孔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王后你先走,我断后!”卜香莲压低声音道。
她一愣,但看着追兵甚多,卜香莲带着自己这个累赘肯定落入下风,倒不如自己先离开这里,让卜香莲心无旁骛地与刺客对战,这样两个人才都能活下来。
“好。”江宁回答得干脆,“你要活下来。”
“王后放心,臣见过比这更凶险的场面呢。一会儿你听到跑,就拼命地往前跑,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我知道了。”
卜香莲很满意她的配合,趁着刺客缓慢包围之时,她立刻提剑砍下树杈,又用力一甩,刺客们下意识地提剑去挡。
就在此时,卜香莲大喊道:“快走!”
江宁一咬牙,不管不顾地从缺口中冲了出去。刀光剑影映射在树干上,兵器相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甚至还能从干冷的空气中嗅到血腥味。她不知道这是属于谁的鲜血,但她在心里祈祷着一定不要是卜香莲的血。
但卜香莲到底是一个人,能拦下的人有限。在她的身后还有两三个人穷追不舍,江宁一时之间想不出办法,只能没了命地奔跑。
粗重的呼吸声回响在林中,在胸口飞速跳动,仿佛要在下一秒爆炸了一样。沉重的四肢成了逃跑道路上的阻碍,江宁忍着喉咙的剧痛吞了口唾沫心道,不行,我的体力比不过训练有素的刺客,我得想个法子脱身。
倏然,脚踝处传来巨大的阻力,幸亏江宁身手灵敏及时扶住了身旁的大树,她这才免于五体投地。不过她的摇摇欲坠的发钗没有那么幸运,掉进了草丛中。但听到玉石碎裂的声音后,她愣住了,仔细查看,原来所谓的草丛其实是猎人铺设的陷阱,里面的兽夹散发着幽幽寒光。
眼看身后的刺客马上要追来了,江宁连忙将差点把她绊倒的那条藤条放回原位,自己溜着陷阱的边缘继续逃走。
没等她跑多远,一声惨叫响彻云霄。她回头一看,刺客果然因为急于追她没留到脚下,被藤蔓绊倒后摔在了兽夹上。
很好,追杀人数减一。你行的,你能跑出去!她给自己打气。
但往往越是黎明之时,便也是状况频出。江宁看着面前的悬崖内心崩溃,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要不要这么倒霉?!
“跑啊,你倒是跑啊。”身后传来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
江宁一回头,只见到她刚才觉得眼熟的那个男人,刚才跟着他的刺客没跟上了。她猜,应该是负伤了。一个人的话,或许她可以试试周旋一二,再想办法逃走。
“你是谁?”
“我?我当然是来找你们这两个小崽子报仇的人!”男人满眼阴毒,“我当初就不应该放过孟婤和你们两个小崽子!”
她这才恍然大悟,这人是赵姬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这人不应该被处置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宁联系前因后果推测,大致顺出了事情的原委。想必是嬴政故意放走此人,又让对方跟公子嘉联系,最后把人引到了这里准备一举歼灭。
这个计划很完美,但奈何此人脑袋有包,竟然带着更多的人来围攻她。江宁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在山上的公子嘉要是知道自己有一个猪队友,估计得吐血。
但,她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这正好证明对方是个蠢货,她有机会跑的。只要,只要把握好时机……见她不说话,那人便以为自己被吓傻了。他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靠近自己。
在对方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时,江宁猛地抬头抽出手中的宽叶草,回忆着嬴政教她的技巧,快速拉动草叶。而草茎犹如发射的箭矢一般,快速地刺中对方的眼睛。
“啊!”
一声惨叫响起,对方捂着自己眼睛凶狠地看向她,嘴里嚷着要杀了她,胡乱地冲撞了过来。江宁一个转身,对方便被她闪到山崖下。
可她没想到衣摆成了拖累,那人竟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摆用力一拽。在强大的惯性下,她竟然被带下了山崖。
“宁!”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了嬴政绝望的喊声。惊恐和空白充斥着大脑,直到一阵剧痛从手臂传来,她才勉强恢复神志。看着悬停在半空中的身体,她的汗毛立刻倒竖,一颗心马上就要从嗓子里飞了出来。
倏然,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铁锈的腥味充斥在鼻尖。让她忍不住地向上看去,那一刹那她的瞳孔紧缩。
嬴政为了拉住她,手臂被尖锐的岩石划破好大一道伤口,鲜血仿佛一条小溪一样顺着手臂流淌,好像要将嬴政的血全部流尽一般。这让她心头一紧,生怕对方伤到了动脉。
刚一脱险,她便要去寻东西给嬴政止血,然而却被对方死死地抱在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一样。
在感受到对方轻颤的手臂后,她顿了顿,悬着的手一点点地放在对方的后背,轻声说道:“王上,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了。让我给你止血好不好?”
嬴政充耳不闻,他满脑子都在想,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结果只是因为一时赌气,没再找机会告诉宁计划,却让他差点再也见不到她了……
后怕和懊恼占据了他所有的情绪,让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提不起任何念头。他只知道紧紧地抱住宁,不让她再次离开自己的眼前!
第122章
在听到军医说嬴政受的是皮外伤并止住了血后, 江宁才彻底松了口气。
但紧绷的神经松弛后,各种各样的疼痛便找上门。四肢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被汗水浸染后, 那种火辣辣的痛感, 让她浑身打颤。但这都比不上左臂的疼痛,在快速坠落的瞬间被人截停, 那种巨大的拉扯, 让整条胳膊到现在都不敢活动。
“王后, 我给你看看吧。”
江宁转过头便看到老熟人陈吉,当年她想邀请对方去太医署的,不过被她拒绝了。这些年对方一直活跃在前线, 在沙场上跟黑白无常赛跑,挽救兵卒们的性命, 在军中很有名望。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她忍痛笑了一下, “你和以前比好像黑了点。”
陈吉无奈:“王后倒是跟以前一样, 明明自己都要疼死了, 却还是嬉皮笑脸的。”
三言两语间, 就勾起了两人在蜀地时的时光,刚刚的距离感也消失了。
陈吉本就是外科圣手,又经历这么多年的历练,手法格外老练。很快就替她擦好了药, 又取出湿润的帕子覆在她的左肩上。
“这一天你先不要活动左肩, 明天的这个时候你才能适量地活动手臂。如果有好转最好, 没有好转的话, 我恐怕要对你动刀了。”
江宁:“……这么严重?”
“当然会这么严重了。”陈吉合上药箱, 冲她一笑,“王后还是祈祷明天没事吧。”
“天呐, 我好惨。”江宁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卜香莲,询问陈吉,“陈医师有见到卜统领吗?她怎么样了?”
“王后放心,我刚从她那里回来。虽然受了刀伤但都不严重,眼下蒙校尉正在照顾她。”
“对了,那些不幸离世的人呢?”
“已经火化了,等到返回秦国后跟着抚恤金一起送到他家人的手中。王后放心仆从们的也在其中。”
她颔首:“可否请陈医师替我留意一名宫人的骨灰,她因救我而亡,已经没有家人,我想把她带回去跟她的阿姊葬在一处。”
“好。”陈吉答应得干脆,问清了样貌和衣着后就着手去办了。
送陈吉离开后,江宁一转头就对上了嬴政望向她的目光。明明只是注视,她却觉得从这一刻起,时间被无限地拉长,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刚才紧紧相拥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浮现,她仿佛又感受到了嬴政怀里的温度,感受到了他拥抱的力度,那疯狂跳动的心跳声又一次萦绕在耳边。噗咚,噗咚地勾着她的心一同猛烈跳动。
江宁嘴唇蠕动,似乎有话要说,可是却在张嘴的瞬间,所有想说的话又都退回了喉咙。
正当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候,咸阳急报传来。
“王上!王后!咸阳急报,王太后病危,已经时日无多了。”半跪在地的兵卒言罢,立刻叩首。
江宁愣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赵姬真的会提前走向终局。
王太后重病,她和嬴政需要放下手头的事情即刻返回咸阳。终于在经过日夜兼程他们赶回了咸阳。只是人越是油尽灯枯便越是难以保持清醒,自从病危那一刻起赵姬便是一直睡着的。
室内铺着一层淡金色的光,反而衬得屋里死亡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嬴政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所以守在赵姬身边的人便成了江宁。她坐在床边目光落向床榻上的赵姬,此刻的她脸上没有了怨怼哀怨,恬淡平静的模样让人想起了邯郸时的那个温柔可亲的婤夫人。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赵姬时内心的惊愕,她实在没办法把眼前美丽端庄的妇人与历史上放荡愚蠢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后来被遗弃在邯郸,她虽然六神无主过,但很快就跟她一起艰苦求生。
那个时候的江宁以为一切会向好的地方发展,可是到头来总是逃不过人心易变四个字。在争夺权力的时候,夫妻会反目成仇,母子会渐行渐远,所有人都会面目全非,这是逃不掉的宿命吧。
就在她感叹的时候,床榻上的人睫毛轻颤,仿佛蝴蝶翕动的翅膀,随着眼皮缓缓抬起,赵姬清醒的模样映入眼帘。
见赵姬苏醒。江宁连忙叫人去请嬴政来,自己给赵姬倒了杯水,又小心扶起对方,给对方喂水润喉咙。
“你怎么在这里?”赵姬渐渐地从混沌中恢复神智,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江宁放下水杯,神色平静道:“自然是听到了消息,日夜兼程赶回来了。”
“看来他也回来了。”赵姬环顾四周后,冷笑一声,“只怕是做戏,怕天下人诟病他吧。”
她心头咯噔一下,担心赵姬又一次口出狂言,被人传了出去有损嬴政的声誉,便叫仆从先退下。
“你这么替他遮掩,到了没有的时候还是会被毫不留情地踹开。”赵姬嗤笑一声,言语间尽是挖苦,“说我愚蠢,我看你也没比我聪明到哪里去。”
江宁闻言一愣,转头看向靠在凭几上的赵姬表情疑惑,她实在不明白赵姬为何要这么说?
赵姬误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
“男人们总是冷心冷肺,当女人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会对你甜言蜜语百般呵护;当你没有利用价值后,便会不顾任何情面地踹开你,为新人腾地。而生活在这里的男人不会更好只会更糟。”
“他跟他的父亲一样薄情寡义。母亲、妻妾、孩子可以是垫脚石,可以是弃子,亦可以是敌人。你觉得楚系还能如日中天多久?你又会不会成为城墙倒塌被压死的那个人?”
赵姬坐在床榻上,臂肘撑在凭几上,手掌托着头,唇角挂起玩味的笑容:“你说我的今日又是否是你的明日呢?芈王后。”
对方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一样,剖开了她的心脏,让她压在心底最深的顾忌顺着裂口流淌而出。王会留下一个不可控的隐患吗?江宁在心中询问自己。
“太后不必偷换概念。王所厌恶的是弄权者,而权势富贵于我而言不过过眼云烟。我从来都清楚我要什么,要忠于的对象是谁,更不会把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比起指望别人救命,我更愿意靠自己脱困。而且我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不满去肆意伤害别人。”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赵姬,“我跟太后是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人生选择。太后的昨日不是我的今日,而我的明日也不会是太后的今日。”
赵姬轻笑一声:“那我拭目以待。”
“太后与其刺激我,还不如想想自己要给活着的人留下什么样的念想。”江宁神色淡然,“你应该有所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