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个逃出来的家仆嘴里得知,应该是天气干燥,老鼠碰到了油灯,所以才着了起来。下官已经极力救援,但火势太大,实在难以控制。”
江宁看了一眼风向,有些担心火星落在平民的屋舍中又引起火灾,她问:“咸阳令可通知城中黔首,让他们当心火星飞到自己家中?”
“王后放心已经去了。”
听到这里,江宁才松了口气。她环顾四周,看着脚下的青石板,突然灵光乍现:“咸阳令这里是不是有一块用来清洗街道的水闸?”
当年她在做城市清洁的时候,参考了以前去过的旅游景点,利用地势高低,让人做了一套清洗地面的装置,只需要移开对应的石块,河水就会蔓延到街道冲走污垢。
“有一块!”咸阳令眼睛一亮,“王后睿智。臣这就叫人开水闸,拆门槛!”
开闸放水,拆了门槛后,涌出的河水慢慢地流进了火灾现场,熄灭了院子中央的火。不过要熄灭燃烧在建筑上的火势还需要人力,但对比刚才的手无足措,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她转过头看向嬴政,正欲说什么,却发现对方抿着嘴似乎有些不安。
“怎么了?”
“你觉得,油灯会引起这么大的火吗?”
被嬴政这么一问,江宁也察觉到了蹊跷之处。油灯着火,也不至于烧成这副样子吧。难道是——有人刻意为之!
还未等她说话,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嬴政向她扑来,一只手推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护着她的腰,带着她一起摔在地上。一时间水花四溅。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刺客,她才从变故中回过神。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被嬴政护紧紧地护在怀里。抬眸间,是彼此愣怔的模样。
她的目光落在了嬴政受伤的手臂上。
“为什么?”为王者,不是应该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嬴政像是听到了自己的画外音,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不知道。只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就那样做了。”
在长久的凝视后,她好像听到了盒子裂开的声响。
第114章
月光慢慢地爬上了屋檐, 沿着窗户的缝隙溜进室内,被烛光熏烤成暖色。然而室内压抑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这一束光而发生改变,华阳太后坐在主位, 一张脸阴沉得可怖。
而仆从一个个寒蝉若禁, 恨不得踮起脚走路,生怕华阳太后的怒火落在他们的身上。
“愚蠢!糊涂!”
华阳太后将刚刚摆放好的茶水扫落在地, 茶杯登时摔得粉身碎骨, 碎裂的茶盏飞到了江宁的脚边, 飞溅的茶水打湿了她的裙摆。而她只是垂下眼眸,轻声说着太后息怒。
“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华阳太后锋利的目光落在身上,仿佛要从她的剜下一块血肉一般,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有多凶险?倘若王上出了意外,秦国要怎么办!”
她低着头接受华阳太后的训斥。
“王上无子嗣, 倘若真的有三长两短, 你我还能坐在这里说话吗?”华阳太后恨铁不成钢, “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 没想到也是愚蠢糊涂!那你要知道我们的底气是楚系给你的, 若是没了他们,你我就是他人手中随意拿捏的稻草!”
“太后教训的是,孙媳记下了。”
华阳太后冷冰冰地说道:“若是再有下次,这个王后你还是退位让贤吧。不要以为我们非你不可, 楚系中有的是人想要王后这个位置!”
她再次恭顺地附和华阳太后的话。
华阳太后叹了口气, 在打个巴掌后, 又给了她一颗甜枣:“你是王上喜欢的, 我也不愿意惹得王上恼怒, 所以你要好好听话才是。”
“是,孙媳记下了。”
华阳太后仿佛慈爱的长辈一样, 嘱咐:“你们也要抓紧时间了,一个国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对方明明只是轻轻地拍在她的小腹,她却被激出了一身冷汗。华阳太后的话听似正常,但在细细揣测后,其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太后,王后安。王上有请。”
寺人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气氛。见华阳太后的注意力被寺人吸引,江宁才松了口气。
一进寝宫便能嗅到药草和血腥味,虽然不重,但她心情依旧沉重。倘若嬴政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恐怕是不能够原谅自己的。
她的目光越过华阳太后落在嬴政身上,对方神色平静,仿佛从来没经历刚才的刺杀一样。在太医检查伤口之余,还能同华阳太后分析这次变故。
纱布上沾着血迹,在烛火下红得透亮,让人触目惊心。那些冰冷,濡湿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月光惨白,衬得钉在地上的匕首寒光冷冽。若非躲得及时,那把匕首就会刺穿她脖颈,她后怕地抚上自己脖颈,脑子里满是自己鲜血飞溅的模样。地上的积水打湿了裙摆,被风一吹,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唤回了她游离在外的魂魄。抬眸间,才发现自己被嬴政护在怀中。另一人的温度驱散了直面死亡的恐惧,让失温的躯体渐渐回暖。
月光下,红艳艳的血格外显眼。一滴滴地落下,好像落在了地上,又好像落在了自己的心里。江宁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发紧,一句话要挣扎好久才能说出口。
“为什么?”
王的安危关乎社稷稳定,秦国正在关键时刻,更不能出任何差错。可你为什么要冒险救我?她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嬴政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眼中的情绪,过了好久,如风一般清淡的声音才缓缓响在她的耳畔。
“我不知道。只是第一时间想到,也就那样做了。”
一刹那,长风过境,揉碎了水中的月。她的心好像被某种情绪占据,厚重而又沉重,让她无力招架。
“宁。”
一声呼唤,让她抬眸看向嬴政所在的方向,华阳太后和太医都已经离开了。那人坐在床上看着她,烛光跳跃在他的脸上,让拂去他周身的清冷感。
“祖母为难你了?”
“没有。”她摇了摇头,“太后说得都对,是我没有尽到分内的责任,才出了这件事情。若是匕首伤到了王上的要害,或是涂了毒,我恐怕万死难辞。”
嬴政没说话。
“抱歉,我没能及时推测出他逃走的时间,也没能想到这是他逃跑时的手段,我……”她苦笑,“其实当时间线错乱起来,我好像就没有什么用了……我真的很抱歉……”
“你不必自责。”嬴政忽然说道,“你跟我说过,深入此局,自己也成了棋盘上的一员,是没有办法再站在观棋人的角度总揽全局。虽然结果不会变,但你的到来会改变事情的经过,这是不可避免的情况。我尚且都没办法算无遗策,又怎么会要求你呢?”
这让她的心里更加沉重了。
“况且,我要做的事情,任何人也无法阻拦。就算你开口了,非但改变不了今晚发生的事情,或许还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嬴政的目光落在她的颈部,轻声道,“你我都活着,才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苦笑了一下:“这下该我说王上乐观了。”
“大抵就是你说的近墨者黑。”嬴政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休息吧,你难道想站一个晚上?”
“也不是不可以。惩罚我,我的心里也好受一些。”江宁倒了杯水递给嬴政,“今晚上我睡在外面吧,王上有事唤我便是。”
“只是伤了胳膊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王上大抵是不知道四肢伤到了的话,活动起来会有多麻烦。”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当初被韩夫人伤到手,吃饭都变得麻烦起来。”她的目光落在嬴政受伤的右臂上,闷闷道,“等明天王上就知道了。”
说话间,王贲走了进来。看着对方一无所获的模样,江宁便猜他应该是没有抓到燕丹。
“臣无能,请王上恕罪。”
嬴政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查到了什么?”
王贲将所查到的线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半月前,有两个燕人来咸阳卖艺,燕太子听到了击筑的声音思念家乡,于是便让那两人住进了府邸。而今日行刺之人便是那两个中的一人。不过那人身手灵活,竟甩开了层层重兵,逃出了咸阳城。
江宁心里咯噔一声,击筑?难道是高渐离和荆轲?
“王上可要封锁边境?”王贲询问。
嬴政:“没用的。燕丹早就逃走了。他这个人最擅长声东击西,看似是今天出逃,其实早在几天前逃了出去。恐怕已经接近边境,来不及封锁了。”
这话说得不错,当年在邯郸的时候,燕丹便是捉迷藏的佼佼者,每次都找不到他。人只会越来越长进,所以在他逃出咸阳城的那一刻,他们便不可能找到他了。江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是她没想到对方会不顾往日情谊对她下此重手。
“就这样放任他离开吗?”
“不。”嬴政冷冷道,“传信给燕王喜,他的好太子在咸阳惹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总要给秦国一个说法。”
“是。臣这就去办。”
看着王贲的背影,江宁心道,这次恐怕燕丹回去燕国日子也不会好过了。而且为了防止燕丹阻碍秦国的步伐,嬴政应该会加快吞下韩赵两国的步伐了。但是嬴政打算用什么办法拿下李牧这块硬骨头呢?
“你刚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嬴政的声音传来,一转头,她便看到嬴政在看她。
她点头:“是。我记得在秦国吞并燕国之前,燕国派出刺客荆轲刺杀王上。而荆轲有一好友,名唤高渐离善击筑。所以我猜来咸阳的那两个人是此二人。”
“刺杀我?”嬴政嘴角微微勾起,“倒也是有几分胆气。”
“王上看起来好像不生气。”
“列国中想要刺杀我的人多得去了,都要生气怕是要气死了。”嬴政想了想说道,“不过你说的这个荆轲我倒是有所耳闻。”
“嗯?”江宁愣了一下,嬴政听过荆轲的名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见她一脸疑惑,嬴政眉头扬了起来,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原来还有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当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王上别卖关子了,我太好奇了。”
她坐在床榻上,一脸期待地看着嬴政。
“我看你才像小孩子。”嬴政靠在床头上,继续说,“在与公子非论法时,他在点评侠者的时候,提到了剑术大师盖聂跟荆轲的一段往事。”
她顿了顿,盖聂?是她知道的那个盖聂吗?
“二人论剑术,不过两人意见不合。在对视后,荆轲被盖聂瞪走了。再派人去请,才发现荆轲已经盖聂所在的乡里。”
“仅仅是被瞪了一眼就离开了?”
她有些惊讶,好歹是能够在大庭广众刺杀秦王的人,怎么被人家瞪一眼就走了?
“想来是在眼神过招后,荆轲战败,便离开了。”嬴政解释,“他们这些人大概是有自己的交流方式。”
江宁大为震惊,所以说武侠小说里说的眼神比试是真的了!
“我倒是没想到你对这些逸闻趣事感兴趣,改天让人给你收集几本册子,省得你无聊。”嬴政摇了摇头,又说道,“天色不早了,休息吧。”
见嬴政面带倦色,她才意识到对方一直强撑着精神同自己说话。
就像这些年来,她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做的那样,陪伴着,倾听着,转移注意力,让她不再去在意那些忧伤……
她在感动之余,又觉得有些惶恐。她总觉得一些难以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