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安觉得此刻的苏茵又不一样了,像只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兔子,连头都不敢抬,只耳朵根微微发红,衬得修长白皙的脖颈更加晃眼。
“你真打算一直不看我了?”顾承安眼底笑意更盛,明明只是表明心意,怎么好像自己是个坏人在逼良家妇女似的。
苏茵深呼吸一口气,指尖攥进掌心,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顾承安,刚做好的心里建设在目光落到他一张英俊的脸庞和高挺的鼻峰时骤然下落。
稍稍移开视线,苏茵盯着他身旁某处空气放空,“你别说笑了。”
“我哪儿说笑了?”顾承安往前探了探身子,刚一动作就见到苏茵猛地后退靠上椅背,躲自己跟什么似的,“你这么怕我干嘛?我还能吃了你?”
苏茵:“...”
心里乱糟糟的,苏茵一时说不出话来。
终于明确说出心意的顾承安却是心情大好。
“我...你...”苏茵努力消化着眼前的情形,试图找回理智,“可是我们已经解除娃娃亲关系了,你现在又是在干嘛?”
顾承安大长腿动了动,试图寻找一个更安逸的姿势,看着苏茵,目光坚定,“我后悔了,苏茵。”
苏茵的心门像是被人重重敲击,被震得酥酥麻麻的,她听着顾承安的话。
“原本我想着你又不喜欢我,还非要解除娃娃亲,我干嘛死皮赖脸地凑上来...这不是犯贱嘛...”顾承安苦涩一笑,想起过去一段时间的难挨,“但是你这人真的很烦,偏偏要在我眼前晃荡...”
“我哪有?!”苏茵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顾承安没搭理她,曲着指节扣在桌面,扣出一声声脆响,自顾自道,“我去房管局上班能看见你,我和韩庆文他们待着好像还能看见你,我躲外边晚点回家,结果躺床上还是能看见你,睁眼闭眼都能看见你...你说说,你烦人不?”
苏茵听着眼前的男人一条条控诉,越听耳朵越红,不多时,红晕爬上脸颊,染上绯红一片。
“所以我后悔了。”顾承安探着身子凑近,一字一句郑重道,“我现在能追求你吗?你喜欢自由恋爱对吧?巧了,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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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夜色如墨,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自己的房间里似乎还有顾承安充满侵略性的清冽气息,以及那些霸道又让人无措的话语。
搅得苏茵心里乱糟糟的。
想不起来顾承安是怎么离开的,苏茵当时愣住了,脑子晕乎乎的不知道如何是好,顾承安倒是贴心平静地让自己好好休息。
苏茵将被子盖过头顶,闷着头哼唧一声,真是太奇怪了。
第二日,苏茵顶着疲惫的面容下楼吃早饭,一夜没睡好,在饭桌前更是不敢看一眼对座位置上的人,只闷头喝粥。
眼尖的钱静芳见她眼底布着黑青,又打个哈欠,关心一句。
“昨儿没睡好吗?”钱静芳想起什么,又对着自己丈夫道,“昨天大半夜,我做梦总觉得像是听到什么唱歌的声儿,那曲子可不对劲,像有人勾魂儿似的。”
苏茵心惊地含糊一句,悄悄抬眼看向饭桌对面正吃着包子的顾承安,没想到这男人也笑着看向自己,吓得她立马心虚地低下头。
顾康成怀疑媳妇儿是想听样板戏了,“赶明儿我让小高找找磁带来,看看红灯记还是白毛女,给你过过瘾。你就是最近工作太忙,没放松好。”
钱静芳最近工作确实忙,先是忙着分配随军家属的工作名额,又是帮着安排扫盲班的工作,等过不久还得组织家属院的过年汇演。
年底事情一堆,人都像个陀螺。
心里搁着事儿,苏茵胃口不好,早饭没吃几口便下了桌,回屋拿上手套和棉帽,最后围上围巾,全副武装准备出门上班。
刚走出房间带上门,不远处传来砰得一声响,她余光没敢往旁边看,立马加快脚步下楼。
不过男人身高腿长步子大,在大门口就追上了自己。
钱阿姨还没出来,苏茵站在门口盯着树枝上的积雪等她,努力让顾承安忽视自己。
“躲我干嘛啊?”顾承安双手插兜靠近,嘴角往上一勾,仔细一听,话里满是欢愉。
苏茵没回身,仿佛要将积雪盯出个洞来,又担心被顾家人看出什么问题,悄悄挪了挪身子,远离顾承安几分,“我没有躲你啊。”
“不就是我说喜欢你想追求你嘛,我又不会强抢良家妇女,更不会吃了你...”
“你小声点儿!”苏茵迅速回身瞪一眼顾承安,差些就想动手捂住他的嘴,生怕顾家人听到这些话。
“咱们光明正大的,又不是搞地下...”顾承安发现这姑娘着急地皱着小脸,渐渐闭了嘴。
“你能不能别让你家里人听到这些...我们才解除了娃娃亲,这又是什么事儿啊。”苏茵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像是两个人都疯了一般。
“行。”顾承安宽她的心,“你别着急啊,那我悄悄追求你,行不行?”
苏茵:“...”
“顾承安同志,你是不是一时冲动...你真的是喜...喜欢我吗?会不会弄错了?”
“苏茵,我还没那么傻,傻到分不清自己喜欢谁。”顾承安叹口气,突然探身靠近苏茵,微微弓身,和她平视。黑发下,往日深沉似海的眼眸清澈专注,“再说了,我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你都不让我追求是不是对我太残忍了?”
苏茵脸上发烫,愣在原地。不多时,感觉到顾承安的手往自己棉袄兜里一放,又迅速收回,转身潇洒离开,“一会儿饿了吃,我上班去了,晚上见。”
等人离开,苏茵盯着他的背影半晌,直到钱静芳出门,招呼自己离开,“茵茵,愣着干嘛?走吧,上班去。”
“哦,哦,好。”
苏茵跟在钱静芳身边,感觉到衣兜里有些重量,忍不住好奇探手往兜里一摸,是个圆滚滚的温热的东西,想起顾承安吃早饭时放在桌边的鸡蛋,苏茵紧握着鸡蛋,心跳如雷,一路往厂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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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管局临近年底,事情也不少。
每年年底都要核查房产情况,确定每处房屋的租住情况。
顾承安心情大好地到了办公室,听着今天的工作安排。大冬天的,又到了外出核查的时候。
“这风一吹,雪一刮,可真是要冻死人哎。”古大姐和顾承安走出房管局,往街道办去核查检验租户,脚踩在松软的积雪中,忍不住埋汰一句,“这雪啥时候停啊,都下了好几天了。”
顾承安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不可避免地想起某个喜欢下雪的姑娘,“下呗,下着多好看啊。”
古大姐听到这话,眼睛一亮,盯着顾承安瞧瞧,“小顾,你是不是谈对象了?”
顾承安眼皮一跳,“古大姐,您这什么眼神啊,太厉害了。不过还没谈,革命尚未成功,我还在努力。”
“哎哟。”古大姐长吁短叹一声,像是见识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哪家姑娘?眼光这么高啊?要不要姐帮你说亲去。”
“别别别,我们都崇尚自由恋爱。”
古大姐看着现在的小年轻,暗暗摇头,真是太讲究了!
出来大半天,二人查了两个街的租户情况,眼看着就要收工,在长明街道却出了岔子。
长明街道办的小胡同志对着二人大吐苦水,“枫林胡同36号的四合院原本是京大一教授的,人姓李。他八年前被戴了帽子,被打成四老九下放农场改造,四合院也充公了,七年前就由我们街道办安排租出去了,现在里头一共住了五户人家。”
古大姐一猜一个准,“现在那教授平反回来了?”
“是,就上个月平反回来的,又回大学教书了。他膝下一儿一女就开始来找我们要房子。”胡同志自然没有这个权利,“我哪能做主还给他们啊,这两天,他儿子就带着人上大杂院门口闹,差点和里头的租户打起来。”
大运动在今年下半年结束,不少当初被戴了帽子的人陆续平反,回归原籍,自然也生出了许多问题。
当初下放时充公的房子的归属就难以定夺。
顾承安和古大姐正和长明街道办的胡同志说着这事儿,不多时便有人进屋传信儿。
“那枫林胡同36号又闹起来了!”
几人匆匆赶去,只见枫林胡同36号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天寒地冻也没能阻止大家伙儿出来看热闹的心思,纷纷裹着厚实的棉袄,戴着棉帽,双手插兜,悠闲自在。
“这是我们家祖产!凭什么霸占着不给我们?!”
“你们快搬出去!”
一个三十来岁的高大男人带着一帮人站在四合院门口叫嚷。
他们对面的大爷大妈大哥大姐也不是吃素的,全都是这座两进四合院的租户,叉着腰就对骂起来。
“这是我们跟街道办租的房,凭啥要我们搬出去?”
“你说这四合院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不?”
双方都骂红了眼,也不知道谁先开始的,还就推搡起来,十多人挤挤攘攘,场面一度混乱。
“大家先停手!别打架!文明商量嘛!”街道办的小胡大声嚷嚷一句,没人搭理她。
古大姐冲她耳语一句,“快去通知革委会的来主持局面!”
乌泱泱的人群一片,顾承安扫过一张张激动的脸颊,突然在里头看见熟悉的人影。
编着两条麻花辫,和一个年轻姑娘挽着手差点被推搡的人群挤到的苏茵!
环视一圈四合院,顾承安大步往一户屋前走去,随手拿起搁在房檐下的搪瓷盆,高高举起,砰得一声砸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巨响,刺耳般的震慑力让院子里推搡的双方立时安静下来,纷纷扭头看向他。
“革委会的马上到,有什么跟革委会的谈。”顾承安扫过这群人,随口一句话像是在发号施令般,却又让在场的人莫名觉得信服。
见来吵架闹事的为首男人眼神有几分不屑,张嘴还想说话,顾承安大步走过去,低声道。
“房管局赵主任负责平反后的房屋归属问题,你带人来这儿闹事没用。”顾承安盯他一眼,“找对人事半功倍,找错人白费力气。”
男人瞬间闭了嘴,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承安摆摆手,“你要问事儿,等从革委会出来明天来房管局找我,现在我有事儿。”
李教授的儿子李兴国看着这个年轻小伙儿,年纪不大,语气却霸道,甚至对自己都不太客气。
可人说得却有道理...那发号施令般的语气也让人无法辩驳。
顾承安听着身后安静下来,绕开人群走到苏茵面前,拧着眉上下打量她。
“你没事儿吧?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茵也没想到来找宋媛居然会遇上她婆家租住的四合院出事,双方还差点打起来。
更没想到的是,顾承安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顾承安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苏茵又想起那晚他说的话,只默默别过脸。
第47章
“问你话呢,怎么?被吓到了?”顾承安见苏茵没反应,拽着她棉袄的衣袖往屋檐下去。
“没有,没被吓到。”苏茵很想说你突然出现更让人惊讶。
原本她今天下午出门办事,要去新华书店采集样本,再确认外头的扫盲书籍怎么编纂的,家属院的得更通俗易懂,最好有不同的侧重点。
一般外出办事,只要办完了就能提前下班,不用再回去。
苏茵动作快,心里有个大概规划后准备离开,一看新华书店墙上的挂钟才四点,比正常五点下班早了一小时,出门没走几步便碰到今天休假的宋媛。
宋媛结婚后和丈夫住在婆家租住的大杂院里,正是枫林胡同36号四合院。
两人好一阵没见,在宋媛家说说笑笑,苏茵见宋媛两口子处得好,说话做事默契十足,尤其她新婚丈夫的眼珠子一直黏她身上,忍不住打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