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稍稍忍耐些!”
穿着厚夹袄的年轻娘子抬着柳纤, 匆匆忙忙回头安抚。
若是寻常, 柳纤一定能听出对方的京城口音, 但如今她在大雪中摔断了腿, 疼得眼里净是星星, 旁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完蛋了, 要是被爹娘还有阿兄知道自己出事儿了, 往后自己要单独出门想是更难了!
柳纤哎哟哎哟, 眼泪流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直到被抬进了间破败的屋舍横躺下来,眼角的冰碴子还膈人的很。
不多时, 外头匆匆进来个女医,背着药箱进来给她又是把脉又是摸骨, 柳纤渐渐烧起来, 只依稀听到她们彼此商议, 说是什么断了断了, 要去请示李娘子。
请示什么啊请示, 干脆让她嗝屁在这儿算了呜呜呜,柳纤昏迷之前,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来逃避她即将面临的一切。
女医官瞧见柳纤昏迷过去的小脸苍白, 收了手,长叹一声:“李娘子哪是那么好心的人, 前几个月太后和长公主相继去世,李娘子这一整段日子都鲜少说话, 哪会管旁人死活?”
“是啊,听说那李娘子原本在京中就是不顾旁人死活的性子,更别提在陵园这儿备受打击,咱们还是不要去触她的霉头才好。”
最开始发现柳纤的那个宫女急不可耐:“那难道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吗?这娘子一看就是雪暴冲到咱们这儿的,家里其他人恐怕也都凶多吉少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可到最后都没有人真的敢去后面屋院,向里头的主子求对方大发善心开个库房。
“先开副药,给她的骨头正过来,能不能挨过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吵嚷半日,女医头都给这帮小宫女们吵嚷得疼了,可其她人能休息,她却还得服侍主子。
这不,端着碗姜汤敲了三遍门,才得了一声应允。
女医进屋,屋里昏黄的烛光就和和陵园一般死气沉沉,她却得撑起笑意穿过帘幕,走到此处的主人身旁,慢声细语劝道:“李娘子,今日是大寒,奴婢煮了碗红糖姜汤给您暖暖身子。”
陵园清寒,红糖这样的精贵调料都少,这女医也实属用了心。
修长却清瘦的手缓缓伸出,指尖触到女医的手背,冻得对方心中轻叹一声。
要不说早时宫妃都不肯来守陵呢,此处苦寒,诸多事务都不得假借他人之手,服侍的宫女们也都换下了繁冗金贵的宫装,在这片陵园中,各个穿得就像普通庄子里的仆人一般。
只怕太后与长公主临终前,心中也都是存着怨愤的。
李相思接过汤碗,琥珀色的姜汤将她瘦削的下巴倒影在碗中,她盯着看了会儿才哑声说了声有劳。
“李娘子折煞了,奴婢们来这儿,可不就是为了叫您过得好些么?”女医赶忙宽慰。
李相思不欲与她争辩,她们来这儿哪是为了叫自己过得好的,不过是被自己连累了,永世不得出陵园罢了。
如今太后与母亲都不在了,她们出去的希望只会越发渺茫,如此一来,在自己身上下心思,是寄托她们还能出去的愿景,却也让自己肩上心里的担子越发沉重。
她能有什么主意办法,她只能与她们一样,在这儿守着皇陵,守着等死。
然而李相思才刚要喝一口姜汤,忽而眼神一晃,瞥见了医女衣袖上沾染的半片血迹。
“下午外头是出了什么事?”她抬眸看向对方。
医女顺着李相思的视线一看,恍然拍脑袋:“李娘子见谅,下午她们在外头救回了个遇上雪灾的娘子,奴婢过去医治的时候不慎沾了血,污了您的眼。”
“遭了雪灾?”李相思下意识皱起眉头。
“谁说不是,许是快过年了,是个进京省亲的娘子,可惜如今只剩一人。”医女如实告知。
李相思沉默片刻。
几年清苦生活,叫她本就清亮的眼睛似乎更大了些,微微垂眸时像竭力在隐忍诸多苦闷:“既然如此,便好生救治吧,需要用上什么药便在库房中拿取。”
女医从未想到,居然还可以不必求情李相思就网开一面,等反应过来自己失态的时候,赶忙跪地谢恩。
李相思看她一眼,心想这有什么可谢的,不过就是个将死之人,怜悯另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她是一度偏执恶毒,却也不是盼着天底下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女医等走出屋门,才发觉自己今日忙晕了头,不仅是忘了收整袖上的血迹,更是在接骨时候,把那陌生娘子身上摘下来的佩饰都忘了还回去,还系在自己腰上呢!
幸好李娘子没怪罪她,她赶紧先把东西给还回去!
时日一晃,得益于李相思松了口,陵园里的宫女女医终于将柳纤照顾好了个七七八八,烧退人也清醒了过来,可伤筋断骨一百天,光靠这些日子仍是治不了伤腿。
柳纤清瘦了一大圈,恍恍惚惚被扶坐起来环顾四周,脑子还没跟上,话先脱口:“不知此处是哪位当家的,小女子想同她谢过救命之恩。”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女医勉强笑道:“娘子有这份心,我们会帮忙转达的,只是家主可能不会见你,不若你同我们说个名姓,对了,还有何处能寻到你家人?咱们这儿虽然偏僻,但好在离京也有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