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那等痴人说梦天方夜谭之人。
黛玉对冷先生道:“玉儿知道, 我能有今日,非是因我天纵奇才, 只是……只是我生得幸运, 出身在这等人家,有如此父兄。”
见识越多,黛玉也越发意识到自己今日能兴办学社,广印文章,博得声名。
譬如此刻在苏家精致的老宅中, 赏着院中红枫, 为先生奉上一盏热茶。
并不是她林黛玉文采飞扬,聪明机敏, 全然因为她的出身, 她的命运。
黛玉新办的学社, 哪怕只能招收百来个学生,却也能改变这百来个女子的命运。
黛玉或许有些贪心, 想要的还是更多。:
“先生,我该怎么做?”
老先生一向气定神闲的神情有了一丝裂缝,看黛玉一眼,莞尔道:“老头子才学有限,我也不知。”
这一句话中含着多少无奈?
先生并非不想为民,只是世事无常,圣人如此。
若是圣上可靠,当年嵇康阮籍想来也不会总在竹林中弹琴喝酒?
若是圣上当真为圣,父亲、哥哥又何必时刻警醒,伴君如伴虎?
冷先生早就画好的航海图,为何迟迟献不上去?
……
万幸,这一世林如海在官场上游刃有余。
一路上是查办了几个官员向圣上交差,但真要紧的那几个,并未伤筋动骨。
女儿的成长和忙碌的贾敏看在眼中。
黛玉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打扮的精致,衣着华美。
出门奔波的风霜忙碌中,似乎变得黑瘦了几分。
可那神采奕奕的眸子,生机勃勃的颜色,仿佛满园的春花灿烂夺目,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黛玉还鼓励贾敏去给学社的姑娘们讲课,教导她们料理家事,搭配饮食。
贾敏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竟然也有给这么多人当先生的时候。
瞧着那些姑娘们交上来的作业,贾敏头一次体验到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林如海对当下日子十分满意,真想就此告老,长居江南,奈何奈何,他还不能退,也不可退!
他看得出,妻子作为母亲还是存几分遗憾。
看着旁人家嫁女时的锣鼓喧天,眼底难□□露出落寞神情,甚至想着兴许过几年,黛玉有一天会收了心思,安心嫁人。
怎么可能呢?
在空中翱翔过的鹰,如何愿意被困在金丝的牢笼?
纵使将这牢笼修得再好再大。
鸟笼就是鸟笼。
林如海微笑着,反问贾敏:“这样不好吗?夫人。”
贾敏沉默,虽不算坏,但却似乎也谈不上有多好,贾敏不知为何丈夫会如此开心。
“世上女子千千万,我们的女儿与旁人不同,能养出这样的奇女子,作为父亲,与有荣焉。”
或许此时候贾敏才释然了几分。
对啊!她的女儿确实是个奇女子。
又何必执着于与其他女子一模一样的人生呢?
有了父母大人的支持,黛玉至此便在江南长住,没有和夫妻一起往京中去。
学社从原先只招收一百来人,扩充到三百来人的规模,还有好几处分院。
其余地方也有许多人效仿,甚至有些地方会收取部分银钱,专门教习女子,已是后话。
这一二年,黛玉给柳姑买了一艘船,她带着三丫她们出过好几回海,来往贸易,小赚了些银钱。
毕竟她们更重要的任务是探明海道,了解地方风俗,做生意反是其次。
船队休整的日子,三丫年纪轻,精力旺盛,会往江南这边来。
黛玉也曾往粤地、柳州去过几回,多为游历,大部分时候还是留在江南为先生奉老。
先生老了,走不动了,生老病死,不能免俗。
如今只能看看黛玉从外面画来的山光景致,有时候看看那些女学生的文章,打发时光。
三丫一到江南,就喜欢在书院门口当门童:“这是女子书院,男子勿入,不吉利。”
众人知她性格如此,便不与她计较,赶去遣人去喊黛玉过来。
三丫看见黛玉,眼前骤然一亮,也不玩闹了,尾巴一般跟在黛玉身后。
一进屋就掏出藏在胸襟的一个丝绸小包袱:“黛玉,我带了好东西!”
三丫兴冲冲将包袱打开,是伊利亚的信,用西洋墨水,鹅毛笔,一笔一划在羊皮上。
伊莉雅的汉字已经写的有一些样子。
简短的几句话。
三丫对自己这一趟,当青鸟活计非常满意,看见黛玉的笑颜,也跟着咧嘴呵呵笑:“是的,她说……一定要来江南!”
“还让我问你,你的洋文讲的怎么样了!”
果然,三丫从来不骗人。
这一年的年底,昔年的外国友人,真的来到了江南。
那年,伊诺德他们带回去的丝绸,国家中贵族们非常喜欢,父女俩还得到国王的接见。
伊莉雅因此还嫁给了一个公爵,成为公爵夫人。
这一回她不远万里,给黛玉带来了她们那边的蕾丝新衣裳。
伊莉雅打着西洋伞,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颜,用她的汉语,讲述这几年自己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