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是林沉玉的血,顾螭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血痕,正想说话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忽痛苦的抱住头来,一口接一口的鲜血喷涌出来,几乎染红了白玉阶。
“陛下!陛下!”
燕洄焦急的派人来护,却被萧匪石拦住,很显然,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或者说他参与了这刺杀。
须臾间,他狰狞着面色,肌肉怪异的扭曲起来,好似身体里有什么活物,在扭动挣扎。可他是帝王,并没有接触过什么毒,他吃的一切都是演过毒的。
不,刚刚他失散多年的孩子递给他一杯酒,他饮了下去。
他看向玉交枝,不敢置信。
玉交枝微微一笑:“父皇。”
顾螭愣住了:“你记得!你还记得我是你父皇!那你为什么?”
“我不仅仅记得你是我父皇,我还记得你是杀我的仇人,是杀母仇人,灭我族仇人。”玉交枝含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你……我的皇位是你的,玉儿,救救……”顾螭瞪着眼,玉交枝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遮住他的眼,嘘了一声:
“即使你不给我,这些也都是我的,你的江山是我的,你喜欢的人,也是我的,父皇。”
他回眸看了一眼林沉玉,笑的灿烂。
*
时间好似被定住了,没有人质疑顾螭的死亡,锦衣卫们好像都接受了顾螭死去,玉交枝继位一般,将顾螭的尸体抬了下去。
林沉玉注意到,他们都有些精神恍惚,很明显,玉交枝给他们下了内楗蛊。
到底是玉交枝下的,还是萧匪石下的?
玉交枝坐上宝座,轻轻打了个响指,前十名的高手忽目光涣散了起来,齐刷刷的丢下刀剑,纷纷站到一边去了。
叶蓁蓁恍恍惚惚的扶起林沉玉,送到玉交枝手边来。
玉交枝眷恋的抚摸着她的手:“师父,可想我了?”
“是你控制了他们?不是萧匪石吗?”
林沉玉眯起眼,反问于他。
母蛊到底在谁身上?
他轻笑,轻撩了撩微卷的青丝,碧色眼眸含情凝眸,风情万种:
“师父呀,萧匪石是养蛊人,可他何尝不是我罐中的一枚蛊呢?不然你凭什么觉得,我重新想杀了他,可还敢在他面前晃悠呢?”
“你真是个毒物。”
“人心是极为复杂的,我捂了您多久,您都无动于衷,可见揣摩人心之难。可只需要用蛊,便能让所有人听从我,不是吗?”
“你就那么相信蛊吗?”
“当然。”玉交枝轻轻指了指阶下一个人,那个人恍恍惚惚的拿起剑,对着自己忽刎去,倒在地上。
“你看,没有人能忤逆我。接下来,请师父看场好戏吧……”
那些高手,忽然一个个狂躁了起来,拔起刀剑乱砍了起来,几乎是没有差别的攻击着身边所有人,锦衣卫乱成一团,山下百姓如鸟兽散,哀嚎之声不绝。
“封住经脉是没有用的,蛊虫会突破它们的束缚,师父,你就安心陪我看吧,不觉得华州城被鲜血浸染的模样,很美吗?”
玉交枝越发放肆,自盘子里拿起一枚葡萄,林沉玉刚想动作,他只拈着葡萄送到林沉玉嘴里:“你想杀我吗?可师父,你拔不出剑的。”
林沉玉努力的拔剑,可惊恐的发现,她怎么做也无法将剑锋对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他是神,不可违抗,不可害伤。
“你给我下了蛊?!”
林沉玉愤怒到手都在抖。
“是呀,我为蛊王,师父便为蛊母。”
玉交枝轻拥她在怀,朝萧匪石倨傲道:“处理完那人的尸体,接下来的登基大业,便交给你了。”
他终于是杀了最亲密的仇人,拥抱了人世间最美的爱人。
华山之巅,他沉醉在这片刻的美好里,扳过了林沉玉的脸。
可下一瞬,鲜血喷溅。
依旧不是林沉玉的。
玉交枝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口,林沉玉也愣住了,叶蓁蓁缓缓走出来,她面上涣散神情再也不见,少女面上风霜浸透,面容悲愤。
她手中拿着的是叶维桢留给她最后的遗物,君子剑;她到底是用君子剑,斩杀了仇人。
“你……”玉交枝捂住胸口,喘着气。胸前的曼珠沙华愈发鲜艳,艳丽的不似人间所有。
为什么她没有被控制?
叶蓁蓁凄惨一笑,开怀又苍凉:
“因为我没有服用内楗蛊,在长乐坊内,我假意服用了它,甚至不惜刺了林小侯爷一剑,假装成中蛊模样,只为骗过你们。”
说罢,那一剑愈发用力,她用尽浑身武功和气力,用尽所有的恨意,将玉交枝牢牢的钉死在了宝座上。
玉交枝哈哈大笑起来,又喷出几口血来。
林沉玉也愣住了。
千算万算,她也算不到叶蓁蓁居然是假装中蛊,连她都骗了过去。
眨眼睛,两代帝王就这样倒在了华山顶上。
清风过。
叶蓁蓁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丢了手,她朝着林沉玉笑了,笑的是那样的天真灿烂。
“衡山派门规,不可恩将仇报,不可横刀同门……门规不可违,吾死当守之。可我恩将仇报了,小侯爷,长乐坊那一剑,是蓁蓁的错,我会报偿您的。”
“叶蓁蓁!不要下去!”
林沉玉急忙去拦她,可被玉交枝绊住了脚步,他死死的缠住她,即使是死也不放手。
她眼睁睁的看着叶蓁蓁,向后一倒,坠落了下去。
她在笑,笑的很开心,好似道别。好似当时船上初见,那个矜傲又天真又喜欢使坏的衡山派大小姐。
报仇,报仇,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仇那么多怨!乱纷纷的人自发跳进鼎里,煮成一锅苦涩的粥。
玉交枝报了仇,杀了顾螭!叶蓁蓁报了仇,杀了玉交枝,怨恨如藤蔓,将每个人死死的缠在一起,一环扣着一环,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因果,没有人可以自全,没有人能逃离这个漩涡。
五浊恶世,悲苦实多。
她捂住眼,孤零零的坐在宝座上,哭了起来。
蛊母一死,那些个狂暴的高手,一个个冷静了下来,纷纷倒地,燕洄忙着去安顿他们,山顶上只剩下萧匪石和林沉玉两个人。她总算可以喘口气,可城外的变故,又让她揪心起来。
她连哭都不敢哭太久,弥漫泪如雨幕,遮住远处的满天浓烟,
烽火硝烟声近了。
萧匪石捂住心口,感受到那股躁动压了下去,轻轻笑了起来:
“借刀杀人,倒是好用,终于是摆脱了束缚了。”
被下蛊的滋味,实在不算美好。
林沉玉抬眸看他:“叶蓁蓁是你特意安排的?”
“我说过,只要是有欲望的人,都会为我所驱使。”
萧匪石轻轻坐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
他坐上了宝座,代表帝王的宝座。他终于是登峰造极了,从一人之下,变成了无人之下,至高无上。
可他忽然皱了眉。
“不对。”
他以为他的欲望,会是登峰造极的权势,到手的那一刻他会喜悦万分,可没有,当他坐上宝座时,他的心依旧空落落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
萧匪石不知道。
无边权力已经在怀,天下江山尽望眼底,这居然不是他想要的吗?
失忆前的他,所求所愿的,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看向了林沉玉,目光晦涩难言。
第159章
一只手伸过来, 施舍垂怜。
林沉玉抬眸,是坐在宝座上的萧匪石,她咬牙切齿, 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来:“顾螭和玉交枝死了, 你也休息苟活,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萧匪石不语,只垂眸看她,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态, 林沉玉举剑,直刺进他胸膛!
剑偏了——
林沉玉踉跄, 燕洄自背后走上来, 沉默收刀, 他用的是刀背,并未对她造成伤害, 可她已身负重伤,任何的打击都是雪上加霜。
“抱歉。”
燕洄面上再无笑意,他拦住林沉玉的腰肢, 却被她甩开。
燕洄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松了手。
疼痛如针刀, 刺骨锥心。
旧伤还还未愈合,又被捅了一剑, 挨了一闷刀新血压着旧伤痕, 疼痛如潮水,苍凉似雾, 蔓延了她全身,林沉玉几乎没有气力支撑自己站起来。她攥紧剑柄, 一剑插入地下,几乎是将浑身依靠在剑上。
白玉阶上,青锋剑入石三分。
林沉玉身上白衣已被血浸透,有顾螭的血,有玉交枝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红白加错纵横,鲜艳如许,似雪中红梅怒放。
“下去吧,探探城外的战况。”
萧匪石轻描淡写一句话,燕洄便走了下去,他深深望了林沉玉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