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胜负便晓。
负者留在原地,而胜者上了一阶,等待着下一位前来应战。
如此这般,一级一级向上叠。
“华山派问安,应第一百零八阶!”
“峨眉派珑骧,应第一百零七阶!”
而每胜出一名,都会有人报给顾螭。顾螭略有些不耐烦,淑妃半跪卧在宝座下,低眉顺眼,清丽如莲花,向顾螭献上琉璃玉盏,顾螭只拈起葡萄,喂进嘴里。
他并不在意谁输谁赢,他略感好奇的只有第一名,至于第二名,在他眼里和最后一名没有差别。
都是输家。
顾螭觉得有些困倦,他点点头:“燕洄,你替看着些,朕略休息些,待比试到决胜时,唤朕起来观战。”
“是,微臣遵旨。”燕洄用袖子擦了擦满额头的汗,搁下了鼓锤。
他看向了山脚下,约摸比到了三十多名,无数旁观的人群,密密麻麻站满了山脚下,隔着防卫的铁栏,观望着比武。
燕洄目光一滞,心漏了一拍。
他看见人群里,似有一抹如雪的白,一晃而过。
*
“陛下,最后决胜的两名侠客已跪在御前,还请圣裁。”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一级一级的往上走,一路打到最后,要一决胜负的两人终于是走到了山顶来,他们恭恭敬敬跪在御前。
顾螭悠悠转醒,凤眸微睁,看向了两人。
“游侠儿叶蓁蓁,拜见陛下。”
是一个颇为秀美的少女,顾螭略打量两眼,转向另一位。
“衡山派掌门玉交枝,拜见陛下。”
他看见玉交枝的瞬间,愣住了,手中拈着的小酒杯掉落地上。
父子之间,许是有心灵上的默契的,何况那是他曾经的爱子。他曾经骑在他背上,趴在他肩上,拉着他的龙袍,崇拜的仰头看他,一声一声唤着“父皇,父皇……”
那一双碧绿深邃的凤眸,隔着多年的岁月,又重新望向他。
“陛下?”
顾螭愣神的时候,玉交枝已弯了腰,他捡起来酒杯,轻轻放在顾螭面前的玉盏前。
那一声陛下,疏离又恭敬。
顾螭心里震惊之余,十分失落,他呆呆的看着玉交枝,等淑妃提醒后才回过神来。
涉及皇家私密,他就算再想确认也不敢现在开口,只能看着玉交枝,微微颔首:
“开始吧。”
*
叶蓁蓁目光涣散,挽了个剑花问礼,礼未成,忽便挑锋出剑,剑势凌厉,直刺他命门,剑剑狠辣,全无女儿娇态。
玉交枝不慌不忙,只提剑护住,轻松挡住,她来刺他便挡,她杀气十足,他游刃有余,不一会便已是十几个回合。
叶蓁蓁鼻尖沁出汗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慌。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越快便意味着越不能持久,只可速胜,不可攻坚,玉交枝只是防她,却不还手,十几回合下来,他依旧气定神闲,而她已露出了疲态。
顾螭紧张万分,捏住把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刀光剑影。
燕洄低语:“陛下安心,锦衣卫已做好万全防备,绝不会让两位负伤。”
他还是不放心,叶蓁蓁的招式实在是太用力太狠毒了,燕洄话音未落,只见叶蓁蓁找到破绽,扫腿欺身而近,使了个声东击西,长锋剑自右手转到左手,负背一剑,直封住他去处。
剑尖抵在他心前,顾螭紧张的站起来。
胜负已分,叶蓁蓁收剑回鞘:“声东击西,我赢了。”
玉交枝轻笑:“不,你输了。”
他轻轻挑剑,上面一朵花,叶蓁蓁头上的鬓发一霎时如流瀑洒落,那正是她簪上的花。
“不,此招叫做剑斩桃花,是你输了。”
说罢,他终于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到了顾螭面前。
*
顾螭哈哈大笑,拍案而起,走上前来,拍拍玉交枝的肩,对着旁边一直不语的萧匪石道:“果然是少年英雄,果然是少年英雄!替朕拟旨!朕要亲封玉少侠为武林侯!”
众皆哗然,征战沙场的将军都难封侯,没想到这武林第一居然能封侯,这是何等的殊荣?
玉交枝只是淡然跪拜:“多谢陛下隆恩。”
他不卑不亢,却更叫顾螭怜惜,他扶起玉交枝,想找些话题说:
“那一招‘剑斩桃花’颇为好看,过来,陪朕喝杯酒,朕有些话想对你说。”
玉交枝亲手为他斟酒,递到顾螭面前,顾螭接过杯子,玉交枝看向了萧匪石。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各自隐晦的目光又一齐汇聚到了那杯酒里。
顾螭正要入口,忽被燕洄打断:
“陛下,山下有人,欲登天阶!”
*
山下人群已炸开了,大家议论纷纷,所有的目光本汇集在玉交枝身上,此刻都落在了这位白衣少女身上。
少女戴着斗笠,背后负铁剑,腰间悬玉萧,高马尾从稀疏的斗笠顶端梳出,系着雪白的蝴蝶结,垂下两条绸条,随风飘扬。
浑一身白似雪,一如仙鹤立林间。
少女抬起斗笠一端,微笑道:“我记得是龙虎榜未张贴前,是可以临时起意挑战的吧。”
话是这样,可往年没几个人干这种事,毕竟大家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去碰瓷龙虎榜的高手,若是挑战输了,丢人可就丢大了,被冠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帽子,从此在江湖再抬不起头来。
变故骤起,山下的锦衣卫也不知所措:“你要挑战哪位?”
林沉玉拔剑出鞘,立在山门下,她抬头,眼望着群山环抱间的最高峰,这一条遥遥无尽的白玉阶,她目光扫过台阶最底下的青苔,只扫到天阶顶上的清云金辉。
少女一抖剑腕,划空惊风:
“全部。”
锦衣卫愣住了:“哪位?”
“不是哪位,我是说,在这里的所有人,我会一位一位的比试,一级一级的走上去,一直走到最上头。”
人群中迸发出笑声,锦衣卫也愣住了,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这人是疯了吗?一个人挑战所有人?”
“我看是想出风头吧,毕竟今儿皇上来了,想给皇上留个印象也是好的啊哈哈哈。”
“哗众取宠罢了,待会说不定输的屁滚尿流呢!”
林沉玉不语,巍巍然伫立山脚下。
张姑娘站在人群里,担心的看着她,她听见旁边轻贱揣摩林沉玉的流言蜚语,几乎为她落下泪来。
林沉玉本来可以只挑战玉交枝一人的,可她害怕其他侠客们身上蛊毒忽然发作,殃及到无辜民众——毕竟今天几乎半个华州的人都来围观,若是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要封住每个人的要害经脉,让他们即使走火入魔,也失去了伤人的气力,不能虐杀民众。
可这样,她就必须打败每个人。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姑娘擦擦眼泪,看向林沉玉,林沉玉也正好回头看她,她冲她笑,依旧是那样温和,气定神闲,好似无所不能的模样。
张姑娘更想哭了。
*
这话传到顾螭耳里,他倒是感兴趣起来了,他看多了循规蹈矩,倒是鲜少看到这般的乐子。
他准了林沉玉的要求,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挑战龙虎榜所有的高手。
他搁下酒杯:“这庆功酒还是待会再饮,且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侠儿,到底是何方神圣吧。”
见顾螭未曾饮酒,玉交枝眼神阴郁下去,萧匪石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稳住。
顾螭饶有兴致的道:“诸位,不妨赌赌她,能登到哪一层呢?”
淑妃轻轻一笑:“臣妾赌她赢不了一场,一介女流,敢出这个风头,怕不是有意来比武的,而是来赌陛下一眼的?”
顾螭哈哈大笑,搂住她,又注意到玉交枝,撒开了淑妃。
燕洄已然看清了台下的白衣,他浑身血液冰凉:“微臣……赌她能走到第三十层。”
他不是说了吗,让她离开,为什么她还不走?还要赶上来凑热闹?就算凑热闹,为何如此荒谬?他相信她,她是曾经的武林魁首,可是如今她是一个人,却要打一百零八位,这不是说笑吗?
顾螭没想到燕洄居然对此人如此高的评价,他另眼看萧匪石:
“你觉得呢?”
萧匪石只看了一眼,似乎看见了结局一般不再看她。
“死亡。”
他知道她,他了解她。林沉玉的终点绝不是第一百零八阶,第三十阶,她永远不会停下,只会倒下,就这样一阶一阶拾阶而上,不死不休。
因此,她的终点,唯有死亡。
第158章
第一百零八阶。
问安看见来人白衣白裳, 熟悉身形,忽忆起被她打败的过往,他变了脸色, 咬牙行礼, 先虚了几分。
“江湖虚礼就不必了,我赶时间。”
人群中一阵惊呼。
问安瞪大眼睛,只感觉白影一晃,好似野鹤飞掠湖心而去,他闷哼一声倒退两步, 胸一闷,手中剑竟已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