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不觉得么?
就拿现在来说,往日里他哪有那么好的耐心,又是给自己买东西,又是陪自己说话的。
那时间仿佛多得用不完似的。
梁雁抽出自己被他压着的裙角,又将一边打开的香膏一股脑递到他鼻尖下,“你闻个够好了。”
明明香膏就在这儿,也不必非得拿着她的手闻。
宋随接过香膏盒子,慢条斯理地将盖子盖上,问她:“我之前去梁府的时候,好像掉了个手炉,你有看到吗?”
梁雁反问:“是那个粉色棉布包着的,梅花图样的?”
他点点头,“你喜欢吗?”
梁雁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看见宋随抬着指尖,气定神闲地勾着榻上的粉色裙衫,又点了点头后,脑子里忽然‘轰’的一下。
“我倒是不喜欢梅花,我只是觉着你应当喜欢。”
他并未抬眼瞧她,只是慢慢勾勒着裙子褶皱处的梅花绣样,声音都缓和柔软了几分。
宋随半垂着头,梁雁很清楚地看见,他耳后染上淡淡的薄红。
人也敛去了一身冷硬肃气,罕见地柔和了许多。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心底无端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宋随这家伙……该不会是……她那一星半点的猜想还未来得及落成实质,屋外便传来时雨的声音。
应该是让时雨去问的事情有结果了。
“我出去一趟。”
宋随同梁雁交待了一声,而后没有耽误,起身往外走。
屋子里便又只剩梁雁一个人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宋随离开的背影。
他就出个房门,可连这么小的事情,他居然都还特意跟自己招呼了一声。
这还是他吗?
这还是那个一起出远门,但是却可以一句话不说,说丢就把自己丢下的那个宋随吗?
简直匪夷所思。
她将床榻上摆了整床的东西收拾了一番。
见宋随还没回来,她拿着那只包裹出了内室。
站在屏风前,她看了一眼宋随那书桌。
书桌上摆了笔墨纸砚和基本书籍,不过桌子边侧有一张小书案,上头没什么东西。
梁雁于是便把方才收好的东西都摆放在了那张小案上。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在宋随的书桌前坐下,本想着歇一歇。
眼角又瞥见桌子上摆着一本书,正是她那日在宋随房里看的《折狱龟鉴》。
闲来无事,她便靠在椅子上,拿着书翻了起来。
她记得她上一回已经看了一小半,于是往后翻着,想找到断掉的那一页继续看。
梁雁随意翻动着书页,听见指尖传来‘沙沙’的翻书声。
而后有什么东西从书页里翻了出来。
飘飘摇摇的,打着旋儿坠下。
恰好就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拾起,是一片叶片。
叶子的形状圆润,而且因为主人在书里将它压得很紧实,故而那一抹浓绿的色泽依旧浓郁鲜亮,像是刚摘下来一样。
这叶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梁雁两指夹着叶片,放到光影里。
淡金色的余晖穿过叶片的脉络射下,她转了转叶子,猛地从座椅上弹起。
这不是她的小黄杨木吗?
宋随!
她攥着这叶片正要兴师问罪。
宋随恰好敲门进来,神色有些凝重。
想了想,梁雁还是将叶片又放了回去,走上前去问他:“是案子的事情吗?出什么事了?”
时雨方才去兵马司找了腾元,腾元派人查了荣青云这两日的行踪。
宫宴那晚,荣青云正是与姜婳燕在寝殿里。
时雨告知他这些后,他心中大概已有了猜测。
只是,他有些好奇,姜婳燕和荣青云的秘密是什么?
是什么秘密会让她如此害怕,甚至不惜动手除了承曦也要杀人灭口。
他叫时雨去盯紧了荣青云。
梁雁又问他:“那天的事情跟韩夫人没有关系对不对?”
宋随看她一脸紧张的模样,知晓她是在替韩明担心。
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又想要冷言冷语地刺她几句。
只是转念又想到时雨说的,要对她好一些,便生生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与她无关,你不必担心。”
听到这里,梁雁放下心来,这才有功夫问他其他的事情。
她往前凑了凑,眉目间有审视之色:“之前在梁府的时候,你偷偷进过我房间?我有一盆小黄杨木,就摆在我书桌上。可有一天我数它的叶子,发现……”
“你在府里关了两日,想必闷坏了,晚上想不想出去走走?”
他没有看她,说话时视线罕见地飘移起来。
这话题岔得真是相当生硬。
梁雁唇角勾了勾,一双杏眼亮了起来:“我可以出去?”
宋随此时态度尚且温和,体贴地与她解释:“陛下没说你不能出去,只要你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就行。”
可听见梁雁的下一句话后,脸上那副好不容易维持的端庄随和骤然崩塌,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梁雁不会看脸色,一派天真地问他:“那你知道韩大哥住哪里吗?”
听说韩明并不住在韩府,而是自己一个人住在外边。
她倒是没去过他的宅院。若是可以出去,她最最想做的事情,自然还是去找韩明,若他知晓了他娘的事情,她也可以去解释一二,让他不要担心。
“你什么意思?”
她未注意到宋随陡然冷下来的声音,只一味想着说服他,“那我能不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然后你带我去韩大哥家?我怕他知道了韩夫人的事情会担心,我想去看看。跟他说两句话就回来,好不好?”
他提出要带她出去,是怕她在府里闷坏了,想趁着今夜有空带她四处转转,散散心。
他好不容易善解人意一回,可不是为了让她去见韩明的。
宋随拒绝得干脆:“梁雁,你别不识好歹。”
什么好歹?
她瞧宋随就挺‘歹’的。
梁雁压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拉上他的袖子,冲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宋大哥,你就带我去嘛,我不会跟他说承曦的事情的。
“你今夜带我去找他,我保证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宋随黑了脸,纹丝不动地站着。
铜墙铁壁似的。
她这时候是真想踢他一脚,又怕疼了自己。
不过那天晚上她缠着他带她去韩府的时候,他起先也不答应来着。后来她拉下脸撒了个娇,那人就同意了,既然如此,她不如再试一试?
梁雁故作轻松地吸了口气。
随即缓缓松开宋随的袖子,一双手攀着拢上了他的手腕,她抓着他,左右摇了摇,“宋大哥?”
他冷冷抬着下巴,漆黑的眸子斜掠,还是一副不容商量的姿态。
奇怪?
怎么这回又没用了呢?
她的手又往上移了几分,菟丝花一般地缠了上去。
又用了平日里从未用过的绵软嗓音,柔柔喊了一句:“遇安哥哥。”
遇-安-哥-哥
那几个字落在宋随耳边。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掷入了石块。
平静的表象被打破,水波和涟漪倏忽纠缠。
于是某段被他藏掩的隐秘记忆,藤蔓一般长出枝条来。
勾缠着他的耳根,悄然往里头延伸,泛起一阵子酥麻,一路又淌到心里。
被她拉着的那一块肌肤也跟着灼热起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当那股心荡神驰的眩晕感渐渐涌上来时,他忽然很想听她再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