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走心，要看是谁说。
沈浪说了一路走心的话，王雪腾似乎一句都没记住。但黄老不走心的说了一句辛苦，给王雪腾的感觉截然不同。
“黄老，我叫沈浪，是三院的医生，周从文的同事。”沈浪正色和黄老介绍自己，“从文让我跟着一起来，介绍患者的情况和手术中您要询问的细节。”
“嗯，你先说说患者的病史。”黄老把光碟装入电脑的光驱里，咯吱咯吱读碟的声音有些刺耳。
“患者男性，45岁，因……”沈浪开始背诵病历。
虽然上班才两年，但沈浪也算是一名合格的医生，他写病历熟练，加上知道今天要见黄老，所以路上除了和王雪腾闲聊外，还反复背了好多遍病历。
此时说出来，一点磕磕绊绊都没有。
黄老一边听着沈浪讲述患者的病史，一边慢悠悠的打开影像，静静坐在电脑前看着手术的录播。
周从文这个小家伙，总是给自己很多惊喜，黄老的嘴角露出一丝笑，老怀甚慰的微笑。
折刀位，体位摆的不错，黄老虽然知道手术结果，但看见患者体位后还是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人民医院的大会议室里，几十名来自全省各地的心胸外科医生看着投影。
投影上显示的是人民医院祝军祝主任做手术的图像。
信号传输有点慢，略有卡顿。
江海市毕竟是地级市，能有手术播放已经算很不错了，祝主任很用心。
而且这都不重要，这个年代在省城、帝都，同步信号传输能观看手术直播，已经算是最先进的事情了，就别说江海市这么一个地级市。
没人挑剔。
手术单已经铺置完毕，祝军站在术者的位置上，身后有一名医生对焦灯光。
消毒，无菌纱布擦拭，手术刀开皮。
一道黑红的血流出，祝军左手的干纱布第一时间压上去，随后换电烧止血。
手术做的很纯熟，光是开皮的过程就足以让在座的医生们知道祝军的水平。
肖凯索然无味的看着祝军做大揭盖手术，所有动作如同教科书一般标准，严丝合缝。就算是换肖凯去，估计也就做到这种程度。
祝军做的好是好，就是没什么意思。
肖凯昨天被周从文的腔镜手术刺激到，对手术感知的阈值已经飙升到天际，看祝军的手术如同嚼蜡。
打开胸腔后，肖凯偷偷拿出笔记本，把问周从文要的手术光碟装入光驱里。
这台笔记本电脑是昨天现买的。
为了早一天看手术，肖凯根本不在乎那两三万块钱。
就是出门在外，身边的钱不凑手，白白给了银行异地取款的费用。
手术录像肖凯昨天连夜看了3遍，每一遍都是同样的感受——惊为天人。
大屏幕的直播手术中，祝军提早开胸；笔记本电脑的画面里，手术刚刚开始。
但过了十分钟，周从文就已经开始清扫喉不返神经附近淋巴结。看到这一段，肖凯耳朵里回荡起昨天周从文询问沈浪，沈浪背诵的异常解剖结构。
喉不返神经，哪怕术后静静坐着看录像、有周从文的指引，肖凯想要找到异常走形的神经也很困难。
但当时周从文一眼就看到，完全没有造成副损伤，仿佛这台手术他做过百八十次了似的。
“肖院长，这段清扫淋巴结做的真熟练。”肖凯带来的一名医生悄声说道，“你看祝主任，才开始清扫。”
肖凯抬头，看见大屏幕上祝军正在“有条不紊”的清扫喉返神经旁淋巴结。
笔记本上周从文已经“后发先至”，做完了清扫。
不是祝军太菜，肖凯知道就算是换自己上去，估计也就和祝军在伯仲之间。是周从文做的太快，又稳又快。
“唉，我看了几遍，虽然看懂了，但我知道换我去做腔镜，肯定不行。”肖凯此时的心态已经不是院长，居高临下俯视临床工作，而是换成了心胸外科的手术医生，在对比术者和自己之间的差别。
“三院的水平真高，我就奇了怪了，水平这么高，他们为什么还要请教授呢。”
“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医生这个职业吃平台吃的台厉害。”
……
黄老凝神看周从文清扫喉不返神经旁淋巴结，畸形的右手手指微微动着，仿佛他在远程操控手术，周从文只是一个表象。
沈浪双手放在身边，恭恭敬敬的“陪”黄老看手术录播。
这一段昨天沈浪全程经历，当时觉得周从文很厉害，但也就是厉害而已，还是与自己比较。
当他看见黄老表情严肃的看录播的时候，沈浪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念头——难不成周从文这货做手术要比黄老做的还要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淋巴结清扫的真好。”黄老看着，忽然喃喃自语了一句。
“黄老，从文做的的确很稳。”沈浪想拍个马屁，但根本不知道重点在哪，想要当捧哏都做不到。
“异常走形的喉不返神经很多时候会被忽略，有些医生切断了喉不返神经自己都不知道。”黄老淡淡一笑，“周从文不错，一眼就看到了，对解剖结构的理解很透彻。”
第560章 知道他牛逼，却不知道他这么牛逼！
“周从文周医生对解剖结构也太熟了吧，这段我看到第三遍的时候才发现术者躲避开了一段神经。”
肖凯身边一名医生感慨的说道。
“嗯，我昨天看屏幕没发现，以为是周医生手滑了一下，无伤大雅。”肖凯道，“你说周医生的手术做的是单纯的快么？”
“我也一直奇怪。”那人皱眉，一脸迷茫的说道，“我见过快的手术，感觉忙忙叨叨的，单纯为了快而快。可是周医生的手术并不让我觉得忙，可速度却飞起来。”
“对！”肖凯一拍大腿，有些忘形。
“昨天看手术的时候我忘了过多少时间，胸部游离结束之后我以为过了至少3个小时。其实，他才用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是节奏，手术的节奏！”肖凯还是要比其他医生懂的略多些，“周医生每一个动作都不是多余的，这是他对局部解剖结构、腔镜的操作使用太熟练，一切了然于胸，咱们做不到。”
“……”
“你看他的动作有没有觉得优美？”肖凯问道。
优美？
肖凯带来的医生还没到那个层次，哪里能感受到什么优美。
不过院长这么说，自己也不好说不懂。
“手术做的……你看，在这里周医生左手的钳子动了一下，分离开一个毛细血管的侧枝。要是直接分离，可能导致出血。”肖凯把手术录播暂停，指着屏幕说道。
“对了！院长您一说我才想起来，昨天周医生做手术的时候用的钛夹特别少，只在必须的地方夹断血管。我没意识到很多没必要的出血都被他躲过去了，还是您眼睛亮。”冀主任小心翼翼的拍着马屁。
“说的容易，要做到却难比登天。”肖凯点击继续播放手术。
……
……
黄老默默的看着手术录播，他没和沈浪交流，只是自己“孤独”的观摩周从文的手术。
手术流程黄老很熟练，周从文要做的每一个步骤他都知道。
但录播的速度比自己做手术的速度快了很多，几乎一直以倍速在播放。
要不是昨天和邓明、周从文反复确认手术时间，黄老还真就会以为是倍速。
虽然速度快，但周从文做手术的节奏明快，该快的地方快，该慢的地方慢，没有一丝大意也没有一丝轻忽，整个过程充满了韵律感。
能把手术做出来韵律，像是演奏钢琴一样，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黄老也没吃惊，他只是看的心旷神怡。
当周从文游离完食管，开始换体位的时候黄老靠在座椅靠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沈浪鬼迷心窍，黄老的位置简直太好了，他的手下意识的落在黄老的太阳穴上。
“再用点力。”黄老淡淡说道。
沈浪沉默，他也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这简直太孟浪了，幸亏黄老没生气。
“我还是老喽。”黄老很舒服的享受着按摩，淡淡说道，“周从文做的事情我要是再年轻三十……四十岁还能做到。岁月不饶人，现在我做不到。”
沈浪一惊。
周从文的水平竟然高到让黄老都说自己不行的程度了么？
沈浪知道周从文厉害，却不知道周从文竟然会这么厉害。
王雪腾低着头，她不敢看黄老，因为她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因为太过于惊讶而略显狰狞。
和沈浪一样，王雪腾知道周从文牛逼，但却从来没想过周从文竟然会这么牛逼！
这可是黄老盖章认定的。
不是商业胡吹一般提高自己关门弟子的江湖地位，周从文用一台匪夷所思的手术证明了一件事——他的水平超越了这个时代。
“医学是不完美的。”黄老淡淡的说道。
“我也听从文这么说过。”沈浪努力扮演好一个捧哏的角色。
“耶鲁大学的神经外科专家约翰·富尔顿用大猩猩做实验，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并在1935年第二届世界神经外科年会上展示出来。”
“这个研究后来被艾嘉斯·莫尼斯发扬光大，变成了后来被推翻的脑白质切除术。”
“针挑豆腐脑，棍搅胡辣汤的手术术式……唉，说出来都丢人。但这是历史局限性导致的，没办法。
当时这个术式很流行，甚至连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妹妹罗斯玛丽·肯尼迪都被搅了豆腐脑，还真是无奈。”
黄老的思维转到另外一个方向，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沈浪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他惊讶莫名。
上个世纪的人胆子可真大，这都行。
“开创一个术式，需要不断试错，可谁又愿意当试验品呢。”黄老的思维跳跃很快，虽然是灌输价值观，周从文已经听恶心的价值观，但沈浪没有注意到。
“推广一个术式也不简单。比如说胸腔镜手术，我心心念念要推广，但效果一般。普通人知道什么？你们那是不是也流传着外科医生十分八分一台阑尾切除术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