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咱们这位陛下是精明还是傻?”骆乔问席瞮。
席瞮道:“无论查与不查,对南康王都没有好处。如今朝野内外都对南康王圈地与害死一家七口一事议论纷纷。还死了个御史,这是朝廷不能忍的。但,南边真正的问题不是南康王,而是士族抗税。从南康王着手,说不定可以撕开如今的局面。”
所以,南康王是否真的圈地并害死一家七口,对朝廷来说,就看如何取舍了。
要办抗税的士族,那从南康王着手是一条捷径,但这样下来,南康王登基的路子差不多就堵死了,除非南康王能自己想办法从中斡旋平衡。
若要选择保南康王登基,那么士族抗税将会愈演愈烈。
司隶校尉上奏的南康王疑似曾经刺杀靖德太子一事,在这里只是想让朝廷尽快做下决定。
“苍梧王很清楚,骆尚书是定要处理抗税的士族的。”骆乔道:“他明白,对于我们来说,无论哪一个皇子登基,没有太大区别。”
“南康王不会坐以待毙的。”席瞮道。
骆乔点头:“咱们就等着看吧。”
七日之后,南康王的陈情送到长安,说是底下人背着他做的,打着他的旗号与士族乡绅相互勾连,他将人绑了来请皇帝发落,并收集了一尺厚的士族乡绅不法的证据送到大理寺,以及证人若干正在来的路上。
南康王的陈情真情实感,痛悔自己御下不严,又道因为腿疾不良于行才会将事情交给底下人去做,没有亲力亲为,导致底下人阳奉阴违,犯下如此大罪,他实在愧对父皇的期待与教诲。
皇帝看完感动不已,又是心疼又是懊悔,赐下不少赏安抚南康王。
大理寺得了那么多证据,雷厉风行,大理寺卿席矩请旨亲自带人前往江左查实,骆乔点了五千神鼎军,由幢主甘彭领兵,护送席矩南下。
“情有不对,先斩后奏。”骆乔嘱咐甘彭。
“将军安心,您瞧好了,咱们保管把您公爹全须全尾的送回长安。”甘彭拍着胸脯保证。
骆意在旁道:“若有人不配合调查,顽抗的,先杀了。有你们将军顶着。”
甘彭嘿嘿笑:“老甘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理寺的人才从长安出发,紧接着,建康那边又送来一人,是以前明德宫的属官。
他在御前状告苍梧王,是苍梧王收买了明德宫内坊一个典直,让典直安排人在靖德太子大婚上刺杀他。
此人无疑是南康王送来长安的,南康王先被指控刺杀靖德太子,后再有人指控是苍梧王刺杀,这难免叫人觉得后面这个可信度不高。
“王爷,咱们把人送去指控苍梧王,朝中大臣会信吗?”
“朝中大臣信不信无所谓,但是父皇会信。”闻震说道:“他厌极了老五。只要父皇不信老五,我就至少赢了一半。”
幕僚连连点头:“苍梧王败就败在失却圣心。只恨那管事,居然勾结士族,陷王爷您于不义。好在咱们这次反应快,将他拿下了,不然非得被他害死不可。”
闻震低低应了一声。
那个管事还是王妃的族人,看在这个情分上,那人投奔过来,又有王妃恳求,闻震才叫那人在手底下管了个田庄。
济阳江氏,曾经帮皇帝私铸兵器事发,被皇帝作为弃子,几乎全族屠尽。
后来江氏族长的义子鼓动太子逼宫,失败被诛,济阳江氏的族人又被过了一遍筛子,能杀的都杀了。
闻震的王妃也是出自济阳江氏,只不过是亲缘很远的小宗,侥幸逃过一劫,仅剩的几个族人就在闻震就藩后都来投奔了。
闻震其实很同情济阳江氏的遭遇,所以在王妃的哀求下收留了那几个人,却没想到差点儿就栽在他们手里了。
王妃江氏因为此事,跪在他门外祈求他原谅,被闻震叫人送回王妃居住的院落里。
闻震知道这件事其实怪不得王妃,她只是怜惜无家可归的族人,没想到会收留了几个中山狼。
理智归理智,可感情上,他闻震也不是圣人,很难做到不去迁怒。
他不想对王妃恶语相向,只好先不见她。
“我的弟弟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你说,我要是不回礼,是不是枉做人兄长了。”闻震说道。
幕僚那是十分赞同,来而不往非礼也。
“王爷,那咱们把那件事……给捅出来?”
“派人去长安,好好说道说道,务必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苍梧王的亲生母亲是个细作。”
第302章
闻震与闻敬隔空在长安打擂台。
闻震被怀疑是靖德太子大婚被刺案的幕后黑手, 闻敬生母实为他国细作之言甚嚣尘上。
皇帝一天被气三顿,肉眼可见的衰老,精神不济。
他本就是六十多的老人了, 寻常家的老人这时候都在家颐养天年, 哪里经得起这么气的。
还不止如此,闻震闻敬互相揭对方的底, 不管有证据没证据的事都往长安送, 闻震断腿因由和闻敬幼时差点儿被卖这些事也都翻了出来, 这两件事里还都有东海王闻旭的参与,闻旭窝在府里准备猫冬,就被兄弟们砸了头, 抱着自家王妃差点儿哭出来。
“我又没有要跟他们争皇位。”
“谁叫你年少时作恶太多。”东海王妃无情地把闻旭扒拉开, “我和母亲要去粥棚,你要不想去, 就老实在家里待着看孩子。”
闻旭可怜兮兮地跟着王妃:“我去,我没说不去。把熙熙和囡囡也带上吧。”
东海王一家就藩到领郯后, 东海王妃每年立冬之后就会在城南郊设粥棚,整个冬季都会施粥,穷苦人家都可以去领。
东海郡这里有王氏、何氏两个大士族, 还有刘氏、于氏、臧氏等庶族, 将东海郡瓜分成他们的一亩三分地, 士族家大业大,普通百姓能吃饱就算不错了。
闻旭恶霸的名声在这时候又凸显出好处来了,他一来东海郡, 可不管你是什么士族什么乡绅, 统统都得听他的,不听, 他就打人,真打那种。
你王氏的家奴竟敢比我王府还多,反了你了,名册籍契拿来,户曹来人,大笔一挥放良一半。
你何氏的田庄竟敢比本王还多,反了你了,东海郡乃本王藩国,所有地都是本王的,地契在哪,仓曹在哪,这些地不是何氏的了,拿去还给被夺了地的苦主。
闻旭这一通乱拳打死老师傅,效果出奇,士族乡绅们都夹着尾巴做人,就怕东海王一言不合就提着棍子带着人砸上门来。
去岁今年士族抗税之事,东海郡的士族们也没有参与,因为才有一点苗头,东海王就带着一大帮子府卫、县吏、乃至驻军,人手一根棍子,上门来了。
“我总算知道骆高羽为什么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了,”闻旭如是对自家王妃感慨,“能动手,耍什么嘴皮子啊。”
东海王妃说:“这是因为郡守配合你,若郡守不站在你这边,你看你能如此轻松么。”
“那老李还不是多亏有我,才能把姓王的姓何的那些人治得服服帖帖,我和老李是互惠互利。”这点闻旭还是看得明白的,“老李被大理寺叫去江州调查士族侵地,这次之后他该高升了吧?”
东海王妃道:“李郡守在东海郡这么多年,将东海郡治理得挺好,政绩是有的,看这次大理寺把他叫去江州,显然人脉也不缺的。江州事了,司牧一州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挺好的。”闻旭又说:“我其实有点儿舍不得老李呢。不过他高升,我肯定高兴。”
东海王妃说:“那你就帮他一把。也让他再记你一个好。”
闻旭好奇:“我能帮他什么?”
东海王妃:“把圈地这事闹更大一些。”
要怎么才能闹得更大呢?
七日后,长安接到东海王闻旭上疏,哭诉以前三哥帮他置办的田庄,被人恶意侵占,要不回来。
皇子王孙的田庄都被侵占了,证据确凿,指控河东柳氏一小宗。
东海王一天一封奏疏的“哭”,请父皇给他做主,一连“哭”了十日。
下令严查后,还真查出了大问题,大部分宗室的田庄都或多或少被侵占过,甚至皇庄都被侵占了。
皇帝暴跳如雷,更有一日连下三道诏书要大理寺严办侵田之事,百姓但有冤屈只管上衙门告,严办!严办!
元嘉四十二年的这个冬天,没有人可以安心猫冬,大宋查办侵占土地之事查得轰轰烈烈,南康王和苍梧王借长安隔空斗法,东海王每日一“哭”请父皇做主。
齐国内忧外患,薛太后去世后,齐国朝堂的党争彻底浮出水面,齐皇周禧直到这时候才明白,是薛太后这么多年一直压制着党争。
时入腊月,皇帝在赏梅时忽然道:“多年不见孩子们,今年就让他们来长安过元节吧。”
赵永朝曹邑看去,眼中疑惑:陛下像是想念几位王爷吗,看起来他更像是想搞死几位王爷吧。
曹邑嘴角抽了一下,陛下是想搞死其中一位王爷才对。
皇帝这么想的,立刻就叫宗正寺派人去召闻震三人。
谁知几位宗正寺的人空手而归,三位王爷都不来长安。
“南康王说,天寒地冻,他腿疾难忍,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东海王病了,他之前为百姓施粥害了风寒,臣瞧过,的确是病得严重起不来身。”
“矩州有匪徒作乱,苍梧王带兵镇压,分身乏术,他恳请陛下见谅,叫臣带了矩州特产献给陛下。”
皇帝暴跳如雷,痛斥三人不孝。
骆乔来禀年节里长安防务,就看到皇帝气得跳脚的一幕。
“陛下精神挺好的,前些日子的病气瞧着也没有了。”
“咳咳。”闻燮在御座上正襟危坐,给骆乔赐座。
骆乔说完年节防务,依照流程问了一句:“陛下以为可行?”
“长安有骆卿戍防,朕只会安心。”闻燮顿了一下,说:“除夕当天的大傩仪,朕欲与民同乐。”
皇帝要出宫与民同乐,防务可就不是定下的这种程度了。
骆乔看着皇帝,先问:“太常卿知道吗?”
宫中除夕也有傩仪,由太常卿主持,比起民间来自然不是一个档次的。
皇帝出宫去了,太常卿这近一个月差不多算是白忙活。
再有,皇帝出宫与民同乐,那文武百官也要同行,金吾卫有得忙了。
闻燮被骆乔紧紧盯着,竟心生紧张,自己分明是皇帝,不该怕一个臣子。
可对面是骆乔,被她一双利眼盯着谁能不怕。
听到骆乔说话了,闻燮都没注意到自己松了一口气,他说:“太常卿还不知,朕先告知骆卿。”
皇帝自从到了长安就十分热衷与民同乐,端午要出宫看飞舟竞渡,重阳要出宫登高,还去京郊看秋收,听闻才子们常在渭水边吟诗作赋他都要出宫去看看。
“陛下这是享受万民朝拜的感觉。”骆意说:“你想想,天下万民都跪在你的脚下,高呼你万岁,这感觉是不是很爽。”
骆鸣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得不承认:“是有点爽。就是他爽了,折腾的是咱们这些人。”
骆意笑道:“皇帝可不管下头的人是否忙晕。”
“其实可以不答应皇帝。”骆鸣雁说:“以前在建康,皇帝有些什么劳民伤财的想法,都会被文肃王劝住。”
骆意笑笑,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