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将领,心思都比较率直,愿意服他,也是敬重他是个好将帅,并非因为他是尊贵的燕王之故。一旦让他们知道他生不出儿子,心里会不会对他产生轻视之心,那真的很难说。
用燕王的话来说,就是:“我宁可世人认为我是个情种,也好过他们觉得我没种。”
所以,燕王妃硬是认下了一个善妒不能容人的坏名声,也要替丈夫遮掩真相。实际上她产女后留下的隐患,经过府医数年调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为了让外人相信燕王是因为独宠王妃,而王妃又在生产后伤了身体,才无法生下子嗣,她又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坏了。虽然燕王后来一发现就阻止她继续这么干下去,但她的身体已经受到了伤害,所以如今瞧着就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无论是京城还是北平,但凡是见过燕王妃的人,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燕王始终未能与王妃生出儿子来。
皇帝听得唏嘘不已。他其实也曾对弟弟无嗣一事感到恼怒,觉得弟媳岳氏太不懂事了!弟弟救了她一家性命,她却不能为弟弟延绵子嗣,还不许弟弟纳妾。只是弟弟房中之事,没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插手的道理,他又不愿意让曹后把手伸进燕王府去,所以一切都交给太后处置了。太后没有说什么指责燕王妃的话,皇帝也只好认了。反正他有好几个儿子,过继一个给弟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今天他才知道,他误会了弟媳岳氏。岳氏是个懂得感恩的,正因为懂得感恩,才会硬是认下了妒妇的名声,还弄坏了自己的身体,也要维护丈夫的尊严。
皇帝叹道:“岳氏能识大体,这是好事,倒也不枉当年明珠临终前为她说情。只是……阿晟,你要不要再让太医把把脉?兴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朕瞧你气色不错,身体也算强壮,兴许还能治呢?”
燕王轻笑:“皇兄,臣弟王府里的府医,当年也是太医院出来的,若不是娶了岳家的女儿,也不会被排挤去了北平。他的本事还是信得过的,素来擅长替人调理身体。四殿下就吃过他开的药,如今又何尝不是康健如常?皇兄若还是信不过府医,非要让太医来替臣弟把脉,臣弟也不敢推拒。只是……太医院人多嘴杂,万一当中有哪个人把消息透露出去……臣弟可就要面临各种闲言碎语了。到时候臣弟要如何见人呢?”
皇帝立时想到了自己对弟弟的安排,此时此刻,确实不能出现任何有损弟弟威望的消息!
他有些沮丧地躺回床上,无奈地道:“怎会如此?上天为何对你我兄弟如此不公?!”他又想起自己正在等死的事实,心中对老天爷的忿恨越发浓烈起来。
燕王却很平静地继续开口道:“皇兄,既然说开了,臣弟索性也跟您交个底吧。臣弟当年在伤后损了气血,不但子嗣上头会艰难,只怕连寿命都不会长久。况且如今年纪大了,旧时留下来的旧伤便时不时地会发作,甚是叫人难熬。臣弟打算,等满了五十,就要把燕王的爵位交给重林,自己与王妃寻个清静地方安心养老了。倘若上天垂怜,兴许我们夫妻还能多相守几年。若是……母后那时还健在,臣弟便与王妃搬回京城来,多陪陪母后,尽一尽这些年缺失的孝心。守边的重责大任,还是要交托到重林他们这些年轻人手里去。”
皇帝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看向弟弟:“你……何至于此?!”
燕王冲兄长露出一个平静又释然的微笑:“所以,皇兄不必担忧,等臣弟替四殿下摄政结束后,该何去何从。等四殿下顺利亲政,不需要臣弟再从旁辅佐了,臣弟便回北平去瞧瞧重林干得如何。倘若他也能撑起北边那一大摊子,臣弟就算是解脱了!到时候臣弟带着王妃搬回京城来,还得请皇兄开恩,先提前赐臣弟一处好庄园,最好离皇宫近一些,地方开阔点儿,景致好一些的。到时候,臣弟可以与王妃安心在里头养老,闲来还可以接母后过去小住消遣,共享天伦之乐。您觉得如何?”
皇帝看着燕王,良久,露出一个泪花闪烁的微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母后盼着这一天,已经盼了不知多少年……可惜朕那时候看不到了……”
燕王柔声道:“那皇上就赐臣弟一个离皇陵近的庄园,臣弟与母后团聚的时候,也方便去看您。或者……臣弟直接在庄园里设个小佛堂,里头供奉皇兄的牌位,日夜上香,便也算是我们母子兄弟三人团聚了。”
皇帝本来一直听不得这种自己死后别人给自己设牌位的话的,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因为燕王的话而感到生气。他反而开始后悔:“早该赐你这么一座园子的……你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闲散的时候,那时若朕召你进京,再带着母后去你的园子里作客,母后一定会非常欢喜……朕怎么就忘了这么一回事呢?!”
燕王笑道:“这时候记起来了,也不打紧。皇上记得一定要尽快下旨呀,否则,臣弟可不好意思向侄儿讨要这样的东西。有些话,臣弟只敢向皇兄开口呢!”
皇帝自然是含泪笑着答应了,表示回头就命人去挑庄子,把皇室如今拥有的皇庄全都列出清单来,送到燕王那儿去任他选!不管他选中哪一处,皇帝都直接赐给他了。做哥哥的就是这么大方!回头太后问起他要如何补偿弟弟,他也有了底气。
燕王非常郑重地谢了恩,随即又笑道:“这都是在说笑,皇上其实不必为这种小事操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确保四殿下能顺利继位要紧。只要选好可以信任的顾命大臣,代为处理朝政,再有臣弟顶着摄政的名义镇压宗室与军队,撑过这几年,等四殿下大婚亲政后,就好办了。”
接着他又仿若不经意般问起皇帝:“对于顾命大臣的人选,皇兄可有数了么?”
第1623章 赏赐
本来皇帝的心情已经放松了下来,但一听到燕王这个问题,顿时又感到一阵揪心。
他原本以为,顾命大臣不是问题的,内阁中的重臣们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但自己的心腹会事事依从自己旨意行事,连另外那几个阁臣也都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可如今,皇帝清楚地认识到,内阁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会事事听从他指示。从前他高坐皇位,独掌大权时,内阁中人自然不敢无视他的意愿,可如今,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需要依靠其他人去帮自己处理朝政时,那些手中握有实权的阁臣,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他们开始嫌他糊涂,嫌他碍事,心急着想要立个新君主。但即使是对这个新君主,他们也不是真心奉其为主的,纯粹只是想要有个人名义上镇镇场子,让他们能够如自己所愿地处理朝政而已。四皇子朱珞年纪还小,即使今年之内继了位,也要过几年成年及冠之后才会亲政,这就给了阁臣们掌控朝廷大权的好机会!他们不打算错过,也不希望有任何人拦在自己面前。
皇帝从前以为可以信任的这些大臣,如今反而成为了他眼中儿子继位后能顺利亲政的障碍。这些阁臣有可能信不过新君的出身与智慧,自以为是为了江山社稷、朝廷百姓着想,而拖延、阻止新君亲政,又或是束缚新君的权柄,将相权凌驾于皇权之上。
皇帝自己是快要死的人了,对于自己死后的事情无能为力。他就算觉得这些阁臣们胆大包天背叛了自己,此时此刻也没办法简单地说一句将他们撤官革职,赶出内阁。说白了,他过去这几年清洗掉的各方势力成员太多了,剩下的朝廷官员里是否还有对他心存不满的人,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把内阁里的人换掉,天知道换上来的又是否可靠呢?如今内阁里的人,好歹是知根知底,相处了多年的老臣……
皇帝迟迟没有回答燕王的话,燕王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好象只是随口提了提,就把这件事交给皇帝去决定了。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让皇帝暗暗松了口气。燕王透露的那些隐秘,令皇帝心里轻松了许多。虽说兄弟俩都命运不顺,寿数不长,可这本该悲伤的消息却反而让皇帝心情好过了不少。
原来老天爷并不仅仅对他一个人不公!
弟弟从小健壮,出继燕王府后又在战场上立下了无数功劳,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先帝的认可,还被认为是比兄长更出色的储君人选。燕王金光闪闪的过往令皇帝深深地感觉到了压力。然而如此出色的弟弟,原来也依旧是凡人之躯,在战场上挣的军功是拿身体健康去换回来的,差一点儿丢了性命,多年下来还积累了许多旧伤隐疾,难有子嗣。明明还不满四十周岁,在下雨天里已经要象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忍受关节酸疼的痛苦。
当燕王不再在皇帝面前作掩饰动作,皇帝在某个下雨天里亲眼目睹了弟弟受风湿与旧伤折磨的惨相之后,对燕王这个弟弟的关爱之心就恢复到了从前最深厚的程度。他不但命太医院中最擅长处理这种疾病的太医亲自为燕王诊治,各种最好的药都不吝用上,就连许诺要赐给燕王的庄园,也早早挑了出来,列成清单,送到燕王面前任他挑选。
燕王谢了恩,没有挑最大最好或是营利最佳的皇庄,倒是挑了个中不溜儿的,胜在位置好,就挨着官道,离京城不算远,交通往来便利。而且庄中有山有水有河流,附带草场与猎场,景致颇佳,还有宽敞亮堂的现成宅子,随时可以入住。
燕王表示,既然是打算要接太后过去消闲的,自然要找交通便利的地方,离得也不能远,否则太后上了年纪,如何撑得住这一路的奔波?
皇帝接受了弟弟的理由,只是心里依然觉得这庄子不太够份量。于是他跟太后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庄子周边的上百顷土地——包括开恳好的农田与未经开恳的山地、树林,连同这片土地上附带的百姓,全都赐给弟弟,随他处置去。
这是一份非常珍贵的巨额财富。
在京城周边地界上,如今只怕没有比燕王更富有的地主了。
不过皇帝觉得这都是弟弟应得的。因为弟弟即将会成为他儿子的摄政王,为儿子继位后能顺利亲政保驾护航,而且干完这桩得罪人的差使之后,弟弟还不打算抢回燕王府的权柄,就这么把燕王府的家业交给他另一个儿子了。如此厚道仁义的弟弟,只是想要在将来赋闲时,可以留在京城养老,向母后尽孝,那么兄长多赏弟弟些土地宅院又如何?燕王府那偌大的家业,可都归他儿子了呀!
太后也觉得这个决定没毛病。她老人家十分欢喜,皇帝总算想要真心补偿小儿子了,小儿子未来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没事儿不会在千里之外的北平长住。她盼着这一天,不知盼了多少年,如今心愿得偿,又怎会觉得大儿子给小儿子的东西太多了呢?
四皇子也觉得没问题。燕王愿意替他摄政,过后还不打算霸着权力不放手,而是想着要如何养老,他为什么不答应呢?虽说燕王到时候就要留在京城了,可他并不觉得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压力。反倒是有燕王继续坐镇,他就不必担心自己亲政后,会有人欺他年轻,便要寻他的麻烦了。必要的时候,他随时都可以向皇叔求援的!
皇室一家和乐融融,但内阁里的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
皇帝虽说没有再象先前那般,排斥立储的想法,还授命礼部开始筹备一场简单却正式的立储仪式,好明正四皇子的储君名份,但忽然间对燕王大加封赏,这就令人十分不快了。
新君年少又如何?他们这些内阁大臣自然会好生辅佐他,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位仁爱公正、擅于纳谏的明君。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摄政王!那只会妨碍他们这些内阁明相维持朝廷运转,他们还要防备这摄政王图谋不轨,威胁到皇帝与朝廷!
皇上既然打算把新君交给他们这些准顾命大臣了,为什么还要画蛇添足地立什么摄政王呢?!燕王固然是军功盖世,可是这种手握大权的藩王,再得到皇帝与新君的信任,即将权倾朝野……那还有他们内阁什么事儿?!
藩王老老实实守在边疆就好了!要么就丢掉兵权回京城来做个富贵闲王,何必非要入朝与他们这些国家栋梁相争呢?!
第1624章 避嫌
谢慕林走进慈宁宫大门时,远远就看到前院里有几位身着大红官服的人站在院子中央,垂手而立,心里知道那必定又是前来求太后的朝廷大臣。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领路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一行数人不曾穿过院子,而是低调地绕过西配殿,直接走小路从侧门走进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正心烦着呢。宫人在她身后轻轻地摇着扇子,但她依然还是觉得燥热无比。
薛氏大气都不敢出,远远躲在屋角低头烹茶。永宁长公主则坐在太后下手小心地削果子皮,嘴里还不紧不慢地劝慰着太后:“母后别恼,那些大臣都是太过清闲了,才会找人不痛快。只是皇弟运气不好,恰好成了他们的靶子罢了。等他们有正经事去做了,没了闲功夫,也就不会再来打扰母后了。”
太后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谢慕林上前拜见太后,又给永宁长公主与薛氏见了礼,坐下来后就说起了前院来的那几位朝臣:“皇上已经发过一回脾气了,怎么内阁还是不肯消停,反而怂恿了更多的人上书,连慈宁宫这儿都不放过了呢?我们王爷原也没做什么,皇上赐庄园,也只是念着兄弟情谊的份上,四殿下也是乐见的。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庄园,大臣们就这般容不得。难不成我们这些藩王府,就不能在京中拥有产业了么?
“可我们燕王府本来就在京城有府第,从前也没见内阁有人说什么。撇开我们不说,京中各宗室王府,哪家没有几个庄园?燕王府在京中压根儿就没几处产业,便是添了这一处皇庄,在宗室里也还排不上号呢!太后娘娘,不是孙媳妇替自家说好话,实在是这事儿很没有道理!我们王爷和郡王爷素来都是低调行事,不爱与人争闲斗气的,但内阁的大人们也不能因为我们燕王府待人和气,就蹬鼻子上脸吧?!”
太后越听,脸色就越难看了。
永宁长公主暗暗嗔了谢慕林一记:“谁不知道你们家的委屈?只是内阁非要这么闹,太后能有什么法子?皇上都拦不住他们闹腾呢。横竖他们也只能嘴上说说,且由得他们去吧。”就别在太后面前挑起她老人家的怒火了!
谢慕林冲永宁长公主笑笑,转头对太后道:“先前我们王爷跟内阁一向是相安无事的,这回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他们就看我们燕王府不顺眼起来。郡王爷说,想来想去,就只有皇上赏赐皇庄这一件事了。但皇上往年也不是没往宗室里赏过田庄产业,如何这一座皇庄忽然就变得金贵起来了呢?于是郡王爷猜想,这会不会是因为……皇上有意让我们王爷为四殿下摄政的关系?”
太后黑着脸道:“自然是因为这个缘故,内阁还不至于连一座皇庄都舍不得。皇庄出产再高,也跟他们不相干!他们只是看不得哀家的儿孙之间相处融洽,皇上厚待胞弟,又对胞弟信任有加,可以托付子嗣江山罢了!倘若皇上给储君找了摄政王,那内阁日后就不但要奉新君为主,还要听从摄政王的号令了!他们都急不可耐的想要推珞儿出面做个幌子,内阁尽揽大权了,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还有一个从来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摄政王站在他们头上?!”
说实话,内阁里那几位重臣,也不是个个都人品清正,光风霁月的,当中不乏熟悉权利斗争方式的老狐狸,为了确保自己日后能得到新君信任与看重,在所有大臣中夺得更多的权柄,他们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呢?兴许这里头就有挑拨新君与皇叔们的关系,制造危机假象,好从中谋利的人。至于皇室叔侄之间的亲情,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太后想起先帝末年与承德帝末年两次夺嫡之争的惨烈景象,就对这种为了夺得更多的政治利益,不惜挑拨皇家亲情的人心生厌恶。她好不容易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解开心结,重新融洽起来,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再节外生枝?!
太后沉着脸嘱咐谢慕林道:“瑞哥儿媳妇,你回头告诉你公公与瑞哥儿,不要顾虑外头的人怎么想。你公公在宫中住了这么长时间,一直守护在皇上左右,尽忠职守,万万没有因为朝臣们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要搬回府去再不肯在宫中留宿的道理!哀家这儿倒罢了,皇上那边只有珞儿一个半大孩子,皇上的身体又日渐虚弱,实在是离不得你公公!你让他别理会外头人怎么说,我们才是一家子呢!皇家兄友弟恭,难道不是好事么?连这种事都看不顺眼的人,本身就有毛病!”
谢慕林忙微笑着屈膝应了。
替自家诉过苦,抱过怨了,谢慕林今天的目的已经到达,便又如常坐下来,陪太后聊起了家常。燕王最近两天都没再进过宫,朱瑞也跑去京西大营“避嫌”去了,只有她这个孙媳妇每天还坚持进宫给太后请安。这都是正常礼数,就算内阁要挑刺,也是不占理的。所以她理直气壮地每天到慈宁宫来,但该打听的消息,她都打听了,也没少往太后耳朵里吹风。
反正,他们燕王府已经做了很多实事,万万没有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因为内阁的几句闲言碎语,就叫人摘了桃子的道理!
谢慕林说起了燕王对太后与皇帝身体的担心:“王爷很想念太后娘娘,又担心皇上的身体,有传言说皇上如今吃的药,不如先前效果好了,他便感到十分不安,有心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又怕太医院那边漏了风声,叫内阁的大人们知道了,又要疑心他居心不良,窥视禁中,意图不轨了!”
太后嗤之以鼻:“不必理会那几个老狐狸!他们也没少干这样的事。他们干得,皇上的亲兄弟却干不得?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谢慕林恭敬地道:“王爷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毕竟是藩王的身份,行事多有顾虑。他说,他自是对皇上忠心不移的,却不能保证所有王爷都是一样的忠心。内阁大臣不明白他与皇上之间的情谊,只拿他当寻常藩王防备,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王爷宁可叫人误会,也好过内阁因为皇上发了话,便对所有王府都不再怀有戒备之心,以至日后酿成大祸。
“王爷并不在乎内阁参他,只是怕皇上难做。万一皇上一直为了他与内阁争峙,倒是有碍皇上的贤名了。再者,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储君立了,旁的都是次要的。他让孙媳妇给太后娘娘捎话,请太后娘娘千万要劝劝皇上,不要再因为他而与内阁争执了,正事要紧!”
太后听了,不由得动容,眼圈都红了:“我的阿晟就是这般深明大义!受了这么多委屈,也还惦记着皇上的事……真该叫内阁那帮人瞧瞧!他们一个个为了争权夺利,不顾正事,无端挑拨皇家兄弟情谊,这人品真是跟我的阿晟没法比!”
第1625章 恶化
为了得到皇帝与太后的绝对信任,燕王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如今,他的这些努力都到了收获的时候。无论内阁大臣们如何劝说,太后与皇帝对燕王的信任依然毫不动摇。
相反,他们对于一再说燕王坏话的内阁倒是越来越厌恶反感了。
内阁大臣中多有老狐狸,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他们心里也很希望能把燕王赶回北平去,但在大局未定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希望过于得罪皇家母子的。于是,对燕王的种种弹劾稍稍放缓了些,但内阁的意见还是相当统一的:他们反对皇帝立燕王为摄政王,在储君继位之后,成年亲政之前,代为执掌朝政。
内阁的大臣们认为自己足以担当这一职责,还能把新君教导得更出色——当然,是指文臣们偏好的那种出色。即使新君需要有军中的大将为臂助,内阁也觉得,有何家兄弟便足够了。燕王是藩王,职责就是守住北方边疆,为了送太后回京,离开了自己的藩地,还在京城住了这么久,已经有些过分了。倘若他还打算继续在京城待下去,抛开自己守卫边疆的职责于不顾,那就太过于失职了!一个失职的藩王,有什么资格为新君摄政呢?!
内阁的大臣们稍稍改变了自己行事的方法,不再把攻击燕王作为主要手段,也不提什么燕王成为摄政后会如何威胁皇权什么的……他们改拿边疆战况作理由,请求皇帝尽快把燕王派回北平去镇守边境,以免边镇战事再起,主将却不在,会导致国土沦丧。
皇帝看到这样的奏折,又忍不住在寝宫里发了一次火。
北方边境已经太平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如今小规模的冲突偶有发生,但大战却一直没有征兆。燕王府自有情报来源,知道北边敌国正内部不稳,为了争夺皇位与军权,已经斗得一塌糊涂了,哪里还能分心来打大明?等他们这一波内斗结束,过去掌军的将领指不定就要死掉一半,还能不能有力气南侵,尚是未知之数呢!燕王对此心里有数,平日里也没少向皇帝报告,兄弟俩都不着急。皇帝看到内阁奏折里的话,自然是嗤之以鼻。
他还恼火地骂那几个老臣:“自己不懂兵事,倒来朕面前现眼了!关公面前耍大刀,他们也好意思?!不就是生怕有人跟他们争权夺利么?!不识大体的老不死!”
燕王这一日总算是在皇帝与太后的一再召唤下进了宫,如今面对着恼怒的皇兄,他的神情十分平静:“皇兄别生气了,若是气坏了自己,反倒是遂了某些人的意。臣弟倒是无所谓什么摄政不摄政的。只要皇兄与四殿下需要臣弟在京中坐镇,臣弟随时都会领命。北方边境也确实需要有人回去盯着,皇兄若是觉得重林还不错,就把他打发回去吧。”
皇帝沉默了一下,没有应声。虽然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私心,阻止了弟弟及时赶回京城给先帝送终,但他自己心里还是盼着,死去的时候,所有的儿子都在身边陪着。哪怕是为了这点私心,他也不想早早让真正的长子朱瑞离开。
皇帝开始跟燕王讨论立储后的具体事宜,以及对内阁奏章的应对之法。他甚至开始与弟弟商讨,等小儿子继位之后,面对内阁里那些咄咄逼人、心思不纯的大臣,要如何抢夺主动权?宗室、勋贵、皇亲、武将……这各方势力将来若有异动,新君又要如何应付呢?
皇帝心里有些着急。他如今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胡思乱想,又或是猜忌小儿子了。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正在急速恶化中。
曹氏给他下的毒,本该在冬天之前就发作的,因为发现得早,太医们用药及时,他体内的毒素被控制住了。可药吃多了,效果就会慢慢减弱。饶是太医们绞尽脑汁,更换各种药方去努力维持药效,到了如今,也到了极限了。
如今皇帝无论吃多少药,吃什么药,好象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似的。他的身体一天天地衰败下去,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个人在短短几天内就瘦了两圈。几天不见他的朝臣,带着奏折前来想要进谏,结果抬头一看见他,就先吓了一跳,几乎认不出倚坐在病床上的正是皇帝本人。
关于皇帝病重将亡的消息,也渐渐从内阁传到了朝廷内外,开始向中下层官员的圈子传播开去。
朱瑞哪怕不再象先前那般,几乎天天进宫,也清楚地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他私底下十分郑重地跟妻子谢慕林说:“恐怕真的就没几天了……在四月之内,必定……”
谢慕林不必他说清楚,就已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握住了他的手:“别紧张,局势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不会出乱子的。”
朱瑞深吸一口气,脸上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却始终挤不出来:“我的心情很复杂……明明我并不认为他是我的父亲,可看到他如今的模样……我心里又十分不是滋味……”
谢慕林轻轻抚着丈夫的背,无声地安慰着他。不管怎么说,皇帝都是朱瑞的亲生父亲。哪怕是在朱瑞真正身世曝光之前,他也是以慈爱的伯父身份对待朱瑞的。朱瑞对他本来就有几分敬爱之情。抛开对亲生父亲不负责任的行为的怨言,任何人面对曾经关爱过自己的长辈即将逝去这种事,心里会难过,完全是人之常情。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谢慕林缓声安慰着朱瑞,只字不提皇帝是他生父的实情,只当他是位还算慈爱的伯父。这么一想,朱瑞顿时觉得好过了许多。
他沉默了一下,便告诉妻子:“父王成为摄政王的事,应该是要定下来了。皇上心里着急,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把事情往后推,以免出什么岔子。立储的仪式是在后日,届时我会陪父王一块儿参加。娘子你便往慈宁宫去陪太后,太后上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若是有什么乱子,你只要把太后娘娘护好就行了。”
谢慕林眨了眨眼,有些紧张:“会出什么乱子吗?会有人来破坏立储仪式?说真的,既然是小型又简单的仪式,一切从简就好了,一些有可能会搞破坏的人,就不要让他们出现嘛!”比如三皇子什么的……
朱瑞笑笑,握住妻子的手:“你放心,就算皇上固执,太后与父王也不会任由他乱来的。只是立储仪式一过,让父王摄政的旨意也会下来了,随后就应该是我被封为燕王世子的事。等这个名分定下来……几件大事也都结束了,我就该收拾行李,提前北返了吧?娘子到时候随我一道回去吧?咱们离开北平的家,真的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