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他屁事?
谢观才不在意。
游花殿内, 谢观推着沈聆妤出去好半天,才有人突然小声开口:“陛下这是去哪儿?”
殿内寂寂无人回答。好半晌,座位离帝后之席稍近的一个官员小声说:“好像是回去给皇后娘娘换裙子……”
坐满人的游花殿再次陷入一片不太正常的寂静。
井之瑶目送谢观的背影走出游花殿, 她收回视线, 又皱着眉头打量着殿内。招待帝后这种时,井才英一万个小心, 可是井才英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把刺客安排进了芙蓉宫。
井之瑶攥着手,心里一阵阵不安,内心陷入疯狂的犹豫。在见到谢观之前,她铁了心要孤注一掷刺杀暴君为民除害,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可是见到了谢观,她神情恍惚,满眼都是谢观那张脸。
还刺杀陛下吗?
井之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不行刺,她有没有可能如父亲之计,进宫陪伴在陛下身边呢?皇后娘娘虽然貌美如仙,比自己好看一万倍,可毕竟瘫在轮椅上……
井之瑶皱眉,继续纠结挣扎着。
那边,谢观已经推着沈聆妤回到了寝殿。他打开衣橱,给沈聆妤挑裙子。他手里每拿一件,都要回头望一眼沈聆妤的上衣和发饰,想要找更搭的裙子。
沈聆妤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望着他。
等谢观挑好了裙子,过来帮沈聆妤穿时,她亦是安静乖顺,又配合的。只是谢观弯腰凑到她身侧,伸手去整理她后腰的系带时,沈聆妤还是忍不住偏过脸,近距离地望着他。
谢观将腰带绕过沈聆妤的细腰,于她身后仔细地系着蝴蝶结。他明明没有看她,却知她动作,他问:“看什么?”
“允霁……”沈聆妤声音很轻很轻地叫了一下谢观的小字。
谢观拉着蝴蝶结两边,将其拽得一样长,他又皱眉,一脸不高兴——觉得这条腰带不好看。
“干什么?”谢观一边问着,一边拿起另一条腰带重新给沈聆妤束裙。
沈聆妤抿着唇,没吭声。谢观将她的腰带系好了,满意了,他这才捏着沈聆妤的下巴,抬着她的脸,问:“叫我干什么?”
沈聆妤嘴巴一抿一嘟消瘦的脸颊也勉强嘟出一点肉来。她望着谢观的目光说不清是困扰还是泄气。她闷声:“我……就是有些不懂……”
不懂什么?她却没有把话说完。
谢观琢磨了一下,居然没有猜到。他反思了一下,自己还是不够了解沈聆妤,这样不应该。
“说。”谢观沉着脸命令。
“其实我好像也懂,只是……不对,也不懂……”沈聆妤垂着长长鸦睫,声音又嗡又闷。
谢观的脸色越发阴沉下去,他拍拍沈聆妤的脸蛋,问:“你在这跟我打什么哑谜?”
沈聆妤眨了下眼睛,再望向谢观的时候,眼里的困惑已经被驱走,她对谢观笑,柔声:“我们去游花殿吧,那些当地官员都等着呢。”
谢观目光冷冰冰地盯着沈聆妤的眼睛,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未松开,完全没有半分打算走人的想法。
于是沈聆妤握住谢观的手腕,她的手上移,覆在谢观的手上,望着他说:“先过去好不好?”
谢观面无表情盯着她,纹丝不动。
沈聆妤迟疑了下,握着谢观手腕的说微微用力拉他的手。谢观倒是没由着她。于是,沈聆妤将谢观的手拉到面前,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
谢观眸底神色微凝。
沈聆妤重新对他说:“我们过去吧。嗯……我能自己想明白的,若实在想不明白了,再问你。”
谢观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走到沈聆妤身后推着她往游花殿去。路上,谢观的手搭在轮椅椅背上,他几次垂眼,不自觉地望一眼手背。
耽搁这么一趟,游花殿里时间好像静止了,等帝后归来才将缺失的时间续上,侍从们继续端其余膳食,歌舞表演也才开始登台。
“这一支《登高赋》是咱们当地最有名的舞。相传当年……”井才英口若悬河地跟谢观讲解着这支舞蹈的故事。
谢观瞥了一眼圆台之上的舞蹈。
舞台上摆放了一张巨大的圆鼓,身段婀娜的舞娘于鼓面翩翩起舞。别看舞娘身量娇小玲珑,可每一次踩下的鼓点却十分有力,鼓声阵阵。
沈聆妤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捏着一个小勺子一口一口舀着乳羹来吃。她没抬头去看表演。
她不喜欢看别人跳舞。
官员见谢观之前一直对表演没什么兴趣,唯独多看了几眼这支舞蹈,赶忙有人笑着说话:“跳舞的舞娘是郡里的第一舞,没有她不会跳的舞,没人会觉得她的舞姿不美!”
“是吗?”谢观漫不经心的两个字,突然让满殿气氛滞了滞。
圆鼓之上正在旋转的舞娘脚下一顿,立刻跳快了半个拍子。不过到底是自小学跳舞的第一舞娘,她很快调整过来,专心地继续跳下去。
可偏偏,谢观毫不留情面地再接一句:“不过尔尔。”
努力专心跳舞的舞娘终究是心里一惊,脚踝一歪,跌在鼓面上,鼓面发出闷重的怪音。
她一惊,赶忙跪地:“陛下饶命。”
沈聆妤这才抬眸望向舞台,她柔柔一笑,说:“挺好看的。”
谢观转过脸,看向她。
沈聆妤仍旧望着跪在鼓面上的舞娘,柔声:“继续把它跳完吧。”
她又几乎呢喃般自语一句:“跳一半怪可惜的……”
“是……”舞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乐师们接上刚刚停顿的地方继续奏乐,舞娘也开始继续专心跳舞。
谢观再没抬头看舞台上的那支舞。
他曾见过这世上最绝艳的舞,从此再见其他人起舞,只会心生惋惜。这种惋惜,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谢观欠身,从果盘里抓了一颗糖,将糖纸剥开,然后将糖块递到沈聆妤口边,喂她吃。
井才英有些犯愁。
他原本希望女儿能够献舞一支。井之瑶的舞姿虽然比不上这一等舞娘,可也绝对不会差。又因郡守嫡长女的身份,送到陛下身边作伴,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陛下似乎不喜欢看舞蹈。而且他对井之瑶也有些不放心。他不觉得井之瑶真敢弑君,不过咋咋呼呼过嘴瘾而已。井才英不放心的是女儿那性子,恐怕不适合陪伴在帝王身边。自古以来君心难测,更何况是谢观这样杀人无数的暴君。
临到这时候了,他突然舍不得女儿。
井才英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女儿高呼了一声“陛下小心”,然后井之瑶起身离席提步朝帝后之席奔去。
井才英心口一震!
席间捧茶的小厮正是井之瑶认识的一个江湖侠客,井之瑶之前哄了他与自己里应外合,再花了心思将人安插在芙蓉宫。只等今日刺杀暴君。
当“小厮”突然从袖中拔出匕首朝谢观刺去时,井之瑶张开双臂挡在谢观身前,俨然一副急于护驾的模样。
井之瑶吓得双腿发抖。若不是小厮见她冲过来,突然收了力道偏了方向,他手里的匕首已经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井之瑶心口怦怦跳着,本来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继续刺杀谢观的计划。可是当她亲眼见到心上人有危险,还是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她心里有些后悔,怎么就没能早点想明白自己的心事,也好早点告知“小厮”取消计划……
只是现在一切都迟了。
被她哄来弑君的“小厮”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懵了!自答应来弑君,“小厮”从未想过会活着离开芙蓉宫,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关头会是井之瑶挡在他面前……
不过,“小厮”并没有懵太久。一支利箭不知从哪射来,瞄准他的后心,贯穿他整颗心脏。箭尖破体而出,井之瑶清晰可见离她很近的箭尖是黑的,这是涂了剧毒!
“小厮”倒下去,他望着井之瑶动了动唇,可是一个音都发不出来。他想问一问她说等弑君之后于他闯荡江湖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帝王遇刺,这是天大的事情。井才英冷汗直冒,他几乎是跌地跪下去。殿内其他地方官员亦都离席,跪地请罪。
“陛下饶命!是臣排查不周!是臣罪该万死!”井才英的声音因畏惧而发颤。
谢观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甚至从那个“小厮”出现,一直到他被暗卫射杀,谢观都没有太过头。
他正低垂着眉眼,剥一只大虾。他修长的手指捏着大虾,将最后一点壳儿从虾尾褪下去,虾线也挑净之后,他将大虾放在沈聆妤面前的小碗中。
沈聆妤面前的小碗里,已经装了小半碗剥好的虾。
“滚开。”谢观平静地说,“挡光。”
他伸手,再去拿一只虾来剥。
井之瑶愣了好半晌,才知道谢观是在对她说话!她脸上发红,神色讪讪,有些尴尬地将张开的双臂放下来,低着头退到一边。
一片死寂之中,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沈聆妤。
她小声说:“够了。”
跪地请罪的众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什么够了?陛下给她剥的虾够吃了。
第56章
谢观手里的那只虾剥了一半, 闻言,直接将其放下。他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湿帕子,有些嫌弃地擦了擦手上的腥湿。
然后他拿起筷子夹菜吃, 将跪了满殿的人无视。
沈聆妤望一眼谢观的神色, 再目光扫向跪地的众人。最终她低下头,默默吃东西, 吃谢观给她剥的那一小碗大虾。
装扮得喜庆艳丽又热闹的游花殿,只上首的帝后悠闲地吃着东西, 其他人皆胆战心惊地跪了一地。
沈聆妤食量不大,吃饱了之后, 瞧着碗里还有一只虾, 担心谢观不高兴, 还是将其吃下。她放下筷子, 不再吃了。
谢观问:“吃好了?”
沈聆妤轻“嗯”了一声,点头。
谢观便也放下了筷子不再吃。他这才掀起眼皮, 瞥向跪在下面的人。
“井才英, 孤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彻查。明日一早给孤一个满意的调查结果。”
“是!是!”井才英连连应声。
井才英满头大汗,他心里很清楚若不能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恐怕性命不保啊!
谢观看了魏学海一眼,魏学海早有安排,双手捧着一盆温水递过来。谢观在盆中仔细洗手, 将手上的残留的虾的腥味儿洗净,然后他接过魏学海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擦手,将帕子放下, 起身推着沈聆妤离去。
他推着沈聆妤穿过整个大殿, 亦穿过这些跪地的当地官员及家眷。
帝后离去很久,殿内之众仍旧没缓过来。
“怎么会这样啊?”
“井大人, 招待陛下是你负责的,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唉……”
“郡守大人是怎么办事的啊?怎么就让刺客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