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崔郢阆的府宅大门紧闭,也不像是有人在里头的模样, 陆砚瑾握住缰绳的手微顿, 黑眸一敛,从马背之上下来。
从安眼瞧着不对,赶忙上前去敲门, 然而里头却没有任何的声音,更是不见人影,没有一人前来开门。
顿时就觉着不大对, 从安的心一顿,朝旁边看去一眼, 陆砚瑾脸色凝重, 冷若冰霜的面容在夏日让人看着周身也有些发冷。
扣住手中的玉扳指, 陆砚瑾的黑眸中全然透着阴鸷,他薄唇抿紧, 一言未发, 敲了半盏茶的工夫,府中好似确实空无一人。
从安只得转过身, 顶住陆砚瑾的视线道:“王爷,府中好似无人。”
陆砚瑾手中的玉扳指,猛然碎了,上好的玉材落了一地,唯余满地的碎片。
他闭上眼眸,胸膛起伏,薄唇中吐出一句话,“回府宅。”
大抵是着急赶回的时候便已经差距到有些不对,如今眼前的种种事实皆是给了陆砚瑾当头一棒。
府宅之中,陆砚瑾抱着岁岁,看着乳母跪在身前,脸上全然都是慌乱,“苏姑娘说要离开,吩咐我们好生照顾小公子,至于苏姑娘去了何处,我们也不知。”
怀中的岁岁睡的更香,陆砚瑾周身的气息愈发的冰凉。
胸腔那处的伤处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大抵是因为路上的奔波这才会又裂开,可陆砚瑾,显然没有精力再去管那些。
喉结上下滚动,陆砚瑾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岁岁,下颌处绷得很紧,手臂因用力也有青筋迸起。
“找。”
陆砚瑾说出这一个字,岁岁也让乳母抱了下去。
站在前厅中,他背影带着落寞,更是无边的孤寂,然而更多的,确实是那股隐隐抽疼的感觉,似是细密的针扎在心上,难以拔除。
眼眸闭上,陆砚瑾眼前出现的,全然都是苏妧的身影。
但如今,他心心念念的人,却再一次没有踪影。
胸腔之中有血气翻涌而上,从安还未走出门,便听见身后传来声响。
陆砚瑾的唇边挂着血迹,带有几分嗜血的笑意,指腹轻轻将血给擦掉,陆砚瑾捂住心口处,感受到有血滴落。
她竟然又跑了!
-
苏妧见完崔沽后便有些心神不宁,没有同沈蕴浮她们说起那日在崔家的事情,只怕是说出来她们也会担心,索性还是不开口的好。
眼前的生计还是要过下去,几人没法,只得先拿着绣品到宜阳的街上去摆了处小摊。
但一日下来,不仅一件绣品都没有卖出去,甚至还被人评头论足,活生生是在欺负人。
苏妧没让沈蕴浮与春鹊出来,是她带着芸桃一道去的,眼前的种种场景连她们都受不住,更是莫要提沈蕴浮与春鹊会如何想。
夜幕降临,芸桃与苏妧抱着东西朝回走,芸桃闷声道:“姑娘,若是青州不成,我们何不换处地方。”
苏妧也想过离开,可若是当真选择要走,她偏生还不知要去到何处。
在青州还尚且有一处宅子能住着,若是真的离开,她们几人连住的地方都是没有的。
苏妧满脸的疲倦看着芸桃,“此事再说罢。”
原以为只要她能不在乎,就定然能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可如今想想,是她太过于天真一些。
所有的东西全都原封不动的带回,沈蕴浮只瞧一眼便知发生什么。
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将木箸塞进苏妧与芸桃的手中,让她们好生歇着。
晚上躺在床榻之上,苏妧的泪珠在不知不觉间就落下,想着如今的处境,便只觉得难堪与无助。
原来小时候,娘亲遭遇的竟然是这样的场面,当真是难熬的。
将被子给蒙在头上,苏妧在黑夜之中无声落泪,心中咒骂着这些胡乱说话的人,更是在骂着自个的不争气,原先那般多的事情都能挺过来,现如今竟然会因为这些小事就开始做出如此的样子。
手不停的擦拭泪珠,不论怎么擦下一刻便会流下更多的泪水。
在这般环境之下,苏妧竟听见外头传来阵阵的敲门声,她从被子中钻出,赶忙坐起身,用帕子将脸上的泪尽数给拭干。
床榻发出几分响动,沈蕴浮敲门的手一顿,而后轻声道:“阿妧,你可睡了?”
想着自个满脸的泪痕,只要沈蕴浮看一眼就会知道发生什么,苏妧呆坐在原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可是如此这般却实在瞒不住沈蕴浮,“阿妧,娘亲想同你说说话。”
收回手,沈蕴浮站在原处,身上只是披着一件衣裳,即使是六月的晚上,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苏妧打开门,将头垂下,不让沈蕴浮看出自个的情绪来。
沈蕴浮轻声笑着,便直接走进去,看着苏妧鬓发散落的样子,在心底无声叹口气。
牵着苏妧坐至床榻上,感受到苏妧手心中一片的濡湿,沈蕴浮的唇边挂着几分的笑意,“傻丫头,哭什么。”
方才苏妧本已经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却不想听见沈蕴浮如此一说,泪水瞬间又涌上,“就是觉得,那些人实在太过分,恨不能找人将他们给打一顿。”
苏妧软糯的嗓音配上她说的话,倒是让沈蕴浮一怔,随后哭笑不得地将苏妧的脸给捧起,仔细看了许久。
苏妧抽着鼻子,“娘亲这是作甚。”
沈蕴浮失笑道:“看看这还是不是我的女儿,怎得如今竟像是变了一个模样。”
苏妧也被她的话给逗笑,贝齿咬着下唇,含糊不清的说:“自然是的。”
沈蕴浮细致的用帕子将苏妧脸上的泪珠全部都给擦干净,看见她白净的小脸这才挂着淡笑,“市井中人大多都是这般,闲来无事便用旁的人家的事情来取乐,看戏的人多了,他们倒是不觉得自个做了什么,平白让别人难受。”
苏妧抽着鼻子,莫名又想起沈蕴浮与她从前在青州的样子。
还记得是她小时候有回病了,烧得迷迷糊糊怕沈蕴浮担心,更是忧心家中的银钱不够,所以硬生生扛着,不愿告诉沈蕴浮,等沈蕴浮做完绣品才发现她已经烧得很严重,连忙抱着她去寻郎中。
可接连敲开两家医馆,一看是沈蕴浮,便是满脸的嫌弃。
那时的苏妧还尚存一些意志,扯着沈蕴浮的衣袖说她没事,回去就好。
在医馆门口的烛火照耀之下,苏妧清晰看见沈蕴浮额头的汗珠,还有她眼底的泪珠。
后头苏妧就有些没了神智,也不知沈蕴浮是如何说服另一位郎中为她治病的,可从那之后,苏妧便格外在意自个的身子,绝不想再出现从前的模样。
更是觉得,是她才会让沈蕴浮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想到此事,苏妧眼底又是泪汪汪的一片,“当年那次我病着,让娘亲也不好受。”
沈蕴浮还思索一会儿,才想起来苏妧究竟说的是什么。
倏然笑了,将苏妧的碎发给拨开,看清楚苏妧姣好的面庞,“那时娘亲难过,是看你那般小,烧得又那么重,心疼你才会如此,不是旁的。”
沈蕴浮将苏妧给揽进怀中,“阿妧,那时娘亲在青州不知听过多少的闲言碎语,可终归还是有好心人在的,旁的人,倒是也没什么理会的必要,你越是难受,他们就更为高兴,后头受伤的,只有你自个。”
阖上眼眸,沈蕴浮有滴泪珠从脸上流下,她很快就将泪水给擦拭掉,“因为有你,才让娘亲撑过这漫长的岁月,娘亲从不觉得累,阿妧,没事的。”
这晚,苏妧是靠在沈蕴浮的怀中睡着的。
第二日起来,身旁没了沈蕴浮的身影,眼眸倒是发涨的难受。
下了床榻,在院中看见沈蕴浮。
她正将满院的残花扫至树下,将院子打扫干净。
见着苏妧出来,沈蕴浮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起来了?”
苏妧点头,扶住沈蕴浮,“娘亲身子不好,就莫要做这些。”
沈蕴浮摇头,“无事的,反倒是做些事才觉得身上松快很多,让我一直闲着身上发闷。”
劝不住沈蕴浮,苏妧也只能是嘱咐让沈蕴浮好生休息。
外头的日头逐渐变大,苏妧说要收拾东西出去,急匆匆地朝屋中去。
沈蕴浮将她给拉住,唇边带着笑意,“娘亲同你一道去。”
苏妧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但她不愿那些人的出现,一次又一次的将沈蕴浮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伤痛又再次想起。
赶忙摇头,“没事的,太阳大,娘亲莫要染上暑热,我已经大了,娘亲放心,定然没事的。”
还想要开口说什么,可苏妧走的很快,没给沈蕴浮任何说话的余地。
看着苏妧带着芸桃一道出去,沈蕴浮的心猛然揪起,她欣慰苏妧确实明白昨夜她想要说的话,却又因为苏妧太过于懂事而难过。
春鹊走出来,赶忙将一盏茶水放在沈蕴浮的手中,又为她打着扇子,“烈日当头,夫人要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不然姑娘只会更加的担心。”
沈蕴浮满脸的悲怆,“都是因为我,才会到如今的局面,阿漾与阿妧,都是我的心头肉,也正是因为我,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
春鹊听见沈蕴浮如此说,也不大好受,“夫人莫要如此说,世上的诸多事情,‘情’字最难解,沾上边就会使人痛苦,姑娘们的事,让她们自己去想便好,夫人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沈蕴浮摇头,坐在树下,“一切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
苏妧带着芸桃出去,又到了昨日摆摊的地方,这处是街市的末端,进进出出的人多,许多的人视线很快就落在苏妧的身上。
有男子惊叹她的美貌,更是有不少的市井妇人认出苏妧是谁,在一旁有无数的话说。
苏妧强忍着不适地坐在原处,看人来人往。
小摊始终无人靠近,眼看着到了正午不少人都要收摊回去,在苏妧的眼前,却出现一人。
此人衣着简单,看起来更像是哪个府上的小厮。
苏妧站起身,轻声问她,“这位小哥,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小厮指着摊上的东西,“这些,我全都要。”
第一百二十二章
苏妧看着他的模样, 稍微有些诧异,眼前的物什并不少,几人不仅做了好几日, 这里头的东西不仅有绣帕、珞穗这些, 更是有哄孩子的布老虎、玩具什么的。
芸桃听见倒是高兴得不行,站起身便要帮眼前的人将东西都给收起来。
眼前着小厮就要将银子给放下, 苏妧倏然伸手拉下芸桃, 才让芸桃止住眼前的动作。
小厮与芸桃同时不解的看向苏妧,她面不改色道:“这些东西都是不大相关的, 不知您买这些回去做什么?”
若是寻常人听见这些,指不定转头就走, 小厮有些诧异, 但是也仍旧是道:“我家夫人最喜欢这些手工做的物什,前两日看见,本是想要买下, 可姑娘中间有几日没来只能做罢,方才她路过,就让我一定要全都买下。”
苏妧看着小厮, 他的眼眸之中全部都是真诚,没有什么耍滑的目光, 苏妧这才稍微放心一些, 松开按住芸桃的手, 示意她继续装东西。
摆出来没多久的物什又全都收回包裹之中,芸桃递给小厮后, 小厮就朝桌上放上一块银锭。
看见银锭, 苏妧赶忙道:“几块碎银子就够,不必这般多的。”
属实有些太多, 便是要找回给他一些,苏妧的身上都没有带这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