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他们回来的那一日,留守的谢安等人都高兴坏了, 黑扶城里欢庆一片, 军中跟百姓们都载歌载舞如过年。
而时候集中在军帐里,极北上下将领心里却扛着大山。
眼下的世道不好啊……
虽说联盟军觉得他们骨头难啃,没有劫掠极北破关南下, 可知道敌军绕过自己, 从临地破关南下劫掠, 众人心里也不好受。
好在军帅回归, 他们也终于有了主心骨, 见到风尘仆仆的谢真,一个个见面就激动请命。
“军帅,眼下事态紧急,您有没有什么想法?您放心, 尔等都做好了万全准备,只待军帅一声令下, 尔等便可挥师西进, 直扑敌人的屁股后头,可与朝廷大军里应外合, 杀狗子们一个措手不及,好叫他们有来无回!”
“对对对,叫他们有来无回!”
“军帅您就下令吧!”
将士们一个个热血激动,谢真却不想打击他们这份保家卫国的心,他没有说的是,自己一路辗转北归,别看赶路急外头的消息却一点没落下。
高句丽与契丹联军为何能势如破竹的大举顺利南下?大业难道真无兵无将无人了,就让他们随意肆虐吗?
不,不是的。
原因有二。
大业近年来天灾不断,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四处逃难,入目所及饿殍遍野,田地荒芜,没有耕种,何来粮草,没有粮草,何来战力;
而诸多藩王与幼帝内斗不休,朝中阉党作祟,这些人各自只顾自己的利益,不惜在摇摇欲坠的大业雪上加霜;
大业境内,自己所过之处,所见所闻,只有压迫,没有一个救助安抚百姓的,也没有一个军队拿起武器保家卫国的,有的只有内耗……
若不是如此,一个偌大的国家,再不济,外人想要从外打破、毁灭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只有内里乱了,各自为营,自己先怯了,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这些自己知道,眼前的人却身陷其中看不清。
他们是热血的,是真挚的,想法却太过美好,一厢情愿。
可自己却不想大家白白送死,更不能把安稳的老巢给丢了,让更多无辜百姓流离失所,让他的芜儿七仔受难,若是如此,他重来一次的意义又是什么?
所以人要救,可如何救,怎么救,他还得先做准备。
谢真当即没有耽搁,一回来就窝进了军营不出,一边派出人手清点辎重装备跟粮草库存,一面加强边境线上的防御,最后才调兵遣将,思考接下来这一仗该怎么打。
等把帅帐内的袍泽属下都安抚打发了下去各自忙碌,谢真才看向捧着账册文牒、兵符交了上来汇报工作的谢安说话。
谢安把东西放下,“二哥,你走后除了敌人盟军破关的事情外,其他各方都还好,家里并没有出什么乱子,我跟牛将军配合的也不错,军中各处安稳,极北诸城一如既往,柔然商道一时间是断了,不过后头阿古拉跟二王子亲来了一趟,商道也就通了,那边报仇的事情我跟牛将军没插手……”
谢真认真听着,一一点头,接过半边虎符,跟牛将军早交上来的半边合并收好,随即看向谢安,“军中无事,各地安稳,柔然我亲自走过也无需担心,那家里呢,家里一切都可还好?学院可还安稳?家中姨娘们可有催你相看?”
大战在即,这个弟弟上辈子的下场也不好,若是可以,还是尽早成婚生子的好,谢真不由对着弟弟开始拉家常,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谢安却完全没有get到自家哥哥的意思,听他二哥有此一问,谢安沉稳的脸瞬间露出为难羞色。
“二哥!”
谢真抬了抬眉毛,手里翻动着账册,头都没抬,“嗯?怎么啦?”,应的漫不经心,可谢真心里了然的很,便揶揄道:“有话就说。”
谢安见如此二哥,暗道他二哥变了,头大的赶紧转移话题,想到什么,谢安眼睛一亮,于是试探着开口。
“哥,家里的话……有个事,弟想了想,决定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这么严肃?
谢真不由放下账册,抬头看向谢安,“什么事?说。”
“事情是这样的……二哥走的时候不是让我留心监督着城内外的异常,不错漏一丝一毫蛛丝马迹么,我就把暗哨全撒了出去,而后没多久暗哨来报,卢家就出事了,事关母亲……”
见自家二哥忽然皱眉,眼神淡淡的扫来,谢安连连咳嗽忙补救道:“咳咳,那什么,就是嫡母,是小袁氏她那边出事了……”
“卢家?小袁氏?”,谢真思索,半天想不出这两者之间的必然联系,“他们有什么关系?”
谢安一噎,心里跟吃了狗屎一样,想到那些匪夷所思狗屁倒灶的事情,谢安也挺无语的,不过事情还是要跟二哥说清楚的,于是谢安组织了下语言,唏嘘着继续。
“卢家女娘,也就是卢真的亲妹卢瑾娘死了,凶手正是嫡母。”
“什么?”,这个消息倒是着实让谢真吃惊,“可知原因?”
谢安摇头,随即又道:“不过弟我有些猜测,这其中牵扯甚大。”,如若不然,小袁氏也不会下那样的狠手。
原来是当初小袁氏毁容后她并不甘心,为了找出杀害儿女的凶手,仗着毁了容的便利,她忍辱偷生,隐姓埋名,倒是让这个自来就很有手段的嫡母,靠着女儿临死前透漏过的一些讯息,成功的摸到了卢家当了下人。
经过潜伏摸查,小袁氏莫名就是认定了卢瑾娘就是害死自己儿女的凶手,最后也不知是怎么搞的,竟是叫她成功的摸到了戒备深严的后院,手持尖刀把卢瑾娘给扎成了血葫芦。
“事后弟我亲自去看了,卢瑾娘的情况相当的惨。”,尸身就跟被凌虐过了一般破烂不堪,身首分离,死相那般似曾相识,可见嫡母下手之狠,可见其仇恨之深,除了杀子之痛,夺夫之恨,他还想不到别的什么仇怨能如此让人凶残,“也难怪卢真那样文雅的人,在看了尸首后会发疯。”
可不是要发疯了。
这可是他的妹妹啊,亲妹妹,还是上辈子遗憾未能救下的亲妹妹!
明明他都那么努力改变了,他救下母亲妹妹,也一步步的织就自己的势力,可眼看要圆梦了,大局将定前出了变故,妹妹死了,那是是不是意味着,娘也会死?若是娘也死了,是不是意味着这辈子自己心里的宏图霸业就是个笑话?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那他重来一回是为的什么的?啊?为的什么的?
不,不,他不信!
他才是上苍眷顾的天选之子,才不会承认接受这么恐怖的事实,于是卢真魔怔了,发下重赏海捕疯狂的找人,急切的想要找到杀死妹妹,提醒自己狼狈不堪,梦乡破灭的可恶家伙,定要把人抽筋扒皮。
因着卢真的疯狂动作,整个极北都动荡了,毕竟对于卢真谢真是有打算的……而且互市跟海上航线多亏有佚䅿他,卢真此人,在极北还是很有几分能耐脸面。
可以说一夕之间,整个极北都布满了毁容的小袁氏的通缉令。
加上高狗契丹联军破关南下,小袁氏无路可逃,她还没有把卢真跟卢真亲娘这对惯得卢瑾娘无法无天,害得自己惨失儿女的仇人全都嘎了,她如何甘心?不杀光他们全家怕是死都不死不瞑目。
最后无法,小袁氏为了保命只得逃进了深山,也是巧了,她竟然在深山里遇到了熟人。
还记得杀了谢圭谢暇兄弟二人的蒋氏吗?
那日蒋氏卷了钱财偷偷逃命,也是该死巧合的,路上还叫她遇到卢真灭口扫尾琳琅阁的掌柜伙计尸首,当时她可是被吓傻了,为了不沾染麻烦,本身就犯了事的她根本不敢往大路走,专挑僻静山道小路行。
然后就惨了,蒋氏年轻,长的又不错,一个女子孤身上路自然会被有心人打了主意,最后被土匪劫掠进了深山,成为了穷的都快没裤子穿的土匪窝里头三个兄弟的共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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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家,蒋氏引以为傲的忍耐,毅力,演技,勾心斗角,在这里全无用武之地,身为弱女子,哪怕有为女报仇狠辣杀人的决绝,可她却干不过土匪寨里头的人,哪怕是这里的女人,因为人家完全不吃她往日的那一套,最终钱财被夺,自由被束,只能成为男人取乐发泄的对象,被虐的不成人形,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也是该死的巧合,小袁氏逃进深山后机缘巧合的就流落到了这土匪寨里,因着面如恶鬼,倒是没有男人打她的主意,加上在卢家潜伏隐忍的那段日子里,小袁氏为了报仇俯首做低,老老实实的表现被灶上娘子看中,又因着有世家大族多年底蕴支持,倒是幸运的练出了一手好厨艺,成功的灭了卢瑾娘不说,还成功的在土匪寨找到了一份厨娘的工作,还侥幸的遇到了蒋氏。
小袁氏这厢不知儿子死亡的真正真相;
一个虽然心虚,可看到小袁氏眼下的能耐,指着她助力自己逃跑,蒋氏隐瞒不说;
为了活着,蒋氏还用自己知道些是谁杀了谢圭、谢暇的似是而非的消息吊着小袁氏救她,小袁氏心冷如铁,也没说自己灭了卢瑾娘的事情,指望着捏住蒋氏,再利用她替自己顶缸,自己好金蝉脱壳再一举报仇的心思,倒叫这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一拍即合。
然而小袁氏不愧是做过当家主母的人,她的智力、隐忍跟狠辣程度,完全不是蒋氏可比。
二人携手逃出深山后,在小袁氏翻脸动手逼供毁她容貌之际,蒋氏竟是扛不住的被小袁氏套话逼出了儿子死亡的真相。
小袁氏当场就疯了,发誓要把蒋氏千刀万剐,可偏偏蒋氏运气好啊,遇到了谢安亲自带队巡防,蒋氏见到谢安,如见了救星一样的上来求助,谢安起先根本没有认出来人,忙派人拿下了这两个毁容的女疯子,后来才从着两人凶残的攀咬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谢安当时头都大了,可这样的问题却不能留给自家二哥善后。
嫡母跟父亲的小妾再不是,那也是长辈,自己一个庶孽,背点不驯之名没什么,可二哥那样厉害的人,注定带着大家功成名就,二哥绝对不能被这些糟污沾染。
于是得到真相后,谢安不仅装着没认出二人,最后还蔫坏的把这两人交给了卢真处理,在卢真跟前顺便卖了一波好,拿到了高额赏金,还讨价还价狠狠得了一波物资粮草不说,甚至还亲眼看着卢真灭杀了这二人,他才安心的转回。
眼下跟二哥说这些,也是怕二哥觉得自己狠辣,所以看向二哥的眼神就怯怯的,带着忐忑,藏着无限讨好。
“二,二哥,你,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谢真好笑,现在知道怕了?
谢真没好气的点了点弟弟,给了谢安一剂强心针,“是赏金不香?还是粮草不好?傻!你做的对,做的很好!”
得到了二哥的肯定,谢安整个人都要飞了,要是他有尾巴,此刻一定在欢脱的摇啊摇。
谢真明显感受到了弟弟的欢乐,心里有事,谢真也没多挽留弟弟,拍了拍谢安的肩膀勉力几句,“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回家跟姨娘好好说话,争取早日成婚有个后……”
谢安立马蔫吧,表示头疼,他还年轻,干事业难道不香吗?
当初的订婚,家破,悔婚,流放……一系列的变故让他内心早有了阴影。
说来若不是有二哥拉他一把,他谢安如今怕是坟头都长草了了,所以成婚什么的……
“呵呵,哥啊,那什么,我嫂子这次不是带回来了俩小家伙么,那也算半个自己人了,特别是小谷,年纪还小,马上又要打仗乱起来了,你跟我嫂子都忙,且顾不上他们,我把他带去姨娘们那边也好有个照应,至于小楼,小家伙不是想从军么,二哥放心,弟弟我就把他带在身边好好看好,绝对不让我嫂子担心,二哥,二哥,你看我多忙的,就不跟你多说了昂,我这就去安排去……”
说着话,被谢真催的蔫头巴脑的谢安爆发出强烈求生欲,赶紧打着哈哈的就跑了,那模样让谢真看得感觉他身后有如鬼在追。
谢真看的无奈,失笑的摇摇头,等笨弟弟跑远了,身影完全消失,谢真才默默收回视线,只是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两个字:“卢真,卢真,卢,真啊……”
我的朋友,我该拿这辈子明显不一样的你如何是好呢?
这辈子好友卢真的所作所为,不知怎的,总让自己生不起亲近之心,总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中都透着一丝怪异,一丝迫不及待的急切。
为此,他暗生防备,把本来已经定下的主意不得不做出改变,想着自己只要极北就好,只掌着极北这块地界称王称霸,护着妻儿这辈子过点舒心顺意的小日子,小富即安便可,能护着这方百姓安居乐业便成。
至于更广阔的天地,上辈子卢真便做的极好,今生今世,他不介意把他捧上那个位置,让他高处不胜寒去,好吧,不能怪自己这个朋友不地道,反正上一世他也乐在其中。
曾经的谢真很自私光棍的想着,可他却低估了这位朋友的野心,万万没想到,自己妻儿的失踪被掳其中还有他参了一脚。
他不蠢,从先前妻儿失踪牵扯到谢家的蛛丝马迹看,再从谢耀追踪贼人无果看,结合刚才四弟跟自己所说的那一番,他甚至都已经猜到了里头诸多辗转。
唉,人心易变,时移世易啊……
谢真不由透过窗棱看向外头飘雪的天空,脑子里回想起北归的路上,妻子跟他说的分析的那些话。
当日出手的有已知的高狗,后头的太监,以及只闻其周峰名不知其主的第三方势力,有两辈子记忆的谢真却知道,周峰其人,乃晋王旗下一员悍将,上辈子他们还多有交手,妻儿的失踪与他们三方势力有关,眼下又多一个卢。
谢真捏着手里的笔久久无语。
他想,这世间没有恒古不变的感情,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有永远的利益,谁也不能保证利益面前人心至始不变,今日的好兄弟会不会明日就对你刀兵相向。
他是再不想称王为皇,不愿意走上那孤苦无依的傻逼路,却也不能把纷乱的天下,将可怜的百姓将士们抛诸脑后。
卢真是不成了,那扶持势力最强的晋王?
不不不,他既然动了自己的妻儿,那就已经绝了他们合作的可能;
如此身为傀儡,同样也对他妻儿下手的小皇帝更是没有合作必要;
找禹王?禹王残暴,他若登顶,大业雪上加霜;
只可惜的了卢真,此人上辈子看着很不错,智力,能力,勇谋,都尚可,上辈子也能力出众,可若是这辈子真跟他合作,将来自己安居极北一隅的小小心愿都将成为奢侈,也必定会成为对方必须除之后快的肉中刺。
毕竟这辈子卢真的心性,他怕狡兔死,走狗烹啊……
那该当如何?他该当如何?
“谢真,谢真?你发什么呆呢,我喊你半天你都不应我,赶紧的给我个批条,我得带着学院里头的学生去领足够的草药,我们得抓紧时间做出成药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大战。”
妻子的话源源不断的灌入谢真耳中,环绕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