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却一点没有平静的意思,急的跺脚,“哎呀乌姐姐,慢不了,来不及啦!”
“什么来不及?此话怎讲?”
怎讲?
招娣连忙咽下来不及喘匀的气息,拉着秦芜的人就往屋里带,“乌姐姐我跟你说……”
原来刚才通知的晒场集合哪里是什么官府补交秋税哦,明明是官府抓人!
他们全村都被集合到了晒场后,为首的一个穿着官衣官靴,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就让里长拿着村里的花名册逐一点名。
待到除了如自家小弟留根那样的幼儿没到没事,其他村民全场一个不少的都必须在晒场,缺席的那看着可凶可凶的官老爷还派人去人家家里抓,现场乱哄哄一片。
后头好不容易等人齐了,那凶官就掏出了两张画像让他们逐一辨认,轮到自己招娣看了,画上的人看着竟像是她家落脚的乌姐姐与小宝。
招娣再一听说,这些狗官老爷要找的人就是海上失踪的,让他们全村知道消息不要隐瞒及时上报,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后,招娣敏锐的察觉到自家爹,还有当初带着家人到她家请乌姐姐看诊的那些叔伯眼里有着意动,招娣暗道糟糕。
暗暗给自家四个小妹使了眼色,四个小的也机灵,当即钻在人群里闹出动静转移了大家伙的注意,招娣趁机跟妹妹们交待一番,自己则是趁机赶脱身紧往回跑,第一个冲回家里通知了秦芜。
秦芜听完招娣的复述后心惊不已,照着眼下这情况看,想来是那死太监赢了周峰,得知自己带着儿砸跑了,这是为了找出自己不惜下了海捕令了吧?
该死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在对方的地盘上,自己想要带着儿子平安回到极北,还真不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
秦芜也不敢耽搁,感激的跟招娣道完谢,把藏进怀里先前喂了一半的玻璃小奶瓶拿出来交给招娣。
“招娣,姐姐谢谢你给我报信,姐姐这就走了,也免得事后牵连你,这东西是我夫君从海外番商那得的好东西,本是给我家小宝喝奶用的,不惧高温,如今里头还有奶,回头你赶紧喂给留根喝,等留根喝完,这瓶子你洗干净好好留着,好姑娘,若是哪一日遇到难处,这玩意你找到那种古玩字画珍宝阁等地方,此物不说价值千金,也可保你们姊妹五个吃穿不愁,算是姐姐对你的报答。”
招娣一听,哪里敢收,连连推拒,“不,乌姐姐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要。”
时间容不得秦芜多耽搁,态度强硬的把奶瓶塞招娣手中,秦芜不容拒绝,“快拿着。”
“姐,东西我真不能收。”
“哎呀别废话了,时间紧迫我耽搁不起,万一要是有人把我供出来,姐姐我可就真走不掉了。乖,拿着,便是不为你自己,想想来娣、盼弟她们几个,招娣你是姐姐,得护着她们。”
想到妹妹们,招娣眼里闪过心疼,咬咬牙,还在犹豫,秦芜干脆推着她,“快快把奶倒出来,瓶子收起来藏好,若是你实在过意不去,这样,你给姐姐跟小宝各一身你跟留根穿的旧衣裳可行?”
“两身旧衣裳?”,招娣也是个聪明的姑娘,看着眼前秦芜与七仔这迥然不同的打扮,招娣瞬间明白了秦芜的打算,忙点头,“行,我这就去找,姐你等等。”
不敢有丝毫耽搁,招娣把奶瓶藏好,一个转身窜回了房。
秦芜见状,忙不迭的提醒,“好招娣,拿最破补丁最多的。”
招娣本是想尽可能拿他们最体面的一套的,不想秦芜还有这样的要求,聪明的招娣只犹豫了一瞬,忙就快速的就找了一大一小两身破衣裳出来。
秦芜二话不说接过就要给儿子换上,招娣见状忙伸手,“乌姐姐你换自己的,小宝的我来换。”
秦芜点头,二人分别行动,三两下搞定。
秦芜把七仔放进背篼一把抱在胸前,对着招娣笑笑抬脚要走,招娣见状拦住,忙扯出自己包在头上的湛蓝头巾,打开围在秦芜胸前,暂时遮住了那异样的背篼。
秦芜心中感谢,不想招娣动作还没完,把秦芜带来的水囊装满宝贵的水,找了个鱼篓把家里瓮中存的鱼干、虾仁干佚䅿给秦芜装上满满一篮子硬塞给秦芜,不等秦芜拒绝,招娣拉着秦芜就出了屋门,直奔后院通往后山海崖的隐蔽后门。
招娣边跑边解释,“来不及多说了,乌姐姐你跟我走,这边隐蔽。”
等一路把秦芜母子带到悬崖边,招娣听到身后不远处山脚下传来的动静,招娣赶紧指着悬崖边的崎岖小路道:“乌姐姐你带着小宝从这条小路下去,跟我约好的二妹三妹应该已经驾着小船等在下头了,到时候让她们从海上送你离开村子,好避开村里的官兵,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她得回去拦一拦人,“乌姐姐保重。”
“保重!”,秦芜跟着伸手,回抱了抱眼前这皮肤黑黄干裂,头发干枯发黄的姑娘,松手的时候郑重道:“招娣,忘了告诉你,其实姐姐我不姓乌,我姓秦名芜,秦皇汉武的秦,芜菁的芜,小宝也不叫小宝,他叫七仔,全名谢辰,若是哪一日你在这边生存不下去了,你就带着来娣,盼弟,带娣,得娣她们去极北,到极北黑扶城找我跟七仔知道吗?”
“极北黑扶城?找你跟七仔?”,招娣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乌姐,不,秦姐姐,招娣知道了,也不知道我爹他们有没有暴露你的秘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带着七仔快走!”
“好,姐姐走了,招娣保重。”
“秦姐姐你跟七仔也要保住,一定要平安好好的。”
在招娣的催促下,秦芜告别了这个淳朴的小姑娘,顶着猛烈的海风,沿着崎岖的小道下到崖底,果见凹陷于海平面的小小海湾里,停着一艘陈旧的小船,而小船上正翘首以盼的人,不是来娣跟盼弟还能是谁。
见到自己带着七仔出现,姐妹先是一愣,实在是她们母子的打扮熟悉又陌生,辨认半晌认出来,俩人连连朝着秦芜招手。
秦芜不敢耽搁,在来娣的帮助下成功踏上小船,姐妹俩不多寒暄,坐下就齐齐摇橹,划着小船离开了小小海湾。
“乌姐姐,大姐让我们送你跟小宝离开,乌姐姐有要去的地方吗?”
秦芜想了想,以这几天自己间接从船老大等人的口中了解到的讯息,还有刚才招娣带来官府搜寻的消息来看,人多的县城必不能去,甚至是像样点的城镇自己都不能沾,秦芜也不打算拖累这俩姐妹,便道。
“来娣,盼弟,劳烦你们就送我去离城镇跟咱们村子远一些,但是尚有人烟的偏僻村落放我下来就成,别的我自己有打算。”
姐妹俩没多想,当即应声,划着小船沿着海浪逐流而下,约莫过来一个多时辰,秦芜就被带到了远离城镇,此刻官府还没有搜寻到的另一个偏僻小渔村。
秦芜上岸,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姐妹二人,目送小船远离,秦芜收了招娣的一鱼篓心意进空间,又给自己与七仔做了一番伪装,用空间化妆品把自己与儿砸画的鬼都不认识了,换下显眼的背带,找了条长布带子,学着上辈子老家苗寨里妇女背崽儿的模样,把儿子背在身前这才朝着村子里去。
她本是想从这村子里租辆骡车转移的,毕竟自己跟儿子没有户籍,只要钱到位,她装成哑巴租车的话,万一路上遇到盘查,有赶车的当地人说当地话,想来盘查也能松一些。
秦芜计划的是美好,结果一进村还没有深入,她便发现了异样。
秦芜也是够谨慎,没有大咧咧就跑进村,反而是先窝在村口僻静的地方潜藏起来,暗中观察村中动静。
这一观察下,秦芜再次震惊,因为她竟从村子里一群正提刀威胁村民的黑衣人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见到周峰的那一刻,秦芜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她这是才离虎口又入狼窝,简直是倒霉到了极点了!
该死的,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
感情搜查寻找自己的不仅是明面上不死心的死太监一行,更是有周峰这背后一拨如疯狗样咬着不放的存在。
这样的情况她还租车?租个屁啊!
秦芜从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恼火空间不能进人,若是能进人,儿砸放空间,自己一人也好脱身。
秦芜心里买买皮,人却悄默声的后退,准备原路返回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周峰这群疯狗离开这里,自己再出来想办法离开。
她搂着儿子慢慢退后,不想这时候不知从哪里蹦跶出来一直狸花猫,估计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因鱼篓而残留的鱼腥味,小猫对着自己喵喵叫,瞬间迎来人周峰一行人中站岗放哨的家伙注意。
“谁在那里?”
声音突起,秦芜霎时间汗毛倒立,哪敢再犹豫,当即护紧怀里的儿子,头也不回的撒丫子转身就跑,奔跑中她甚至还能听到身后敌方集结的呼哨声。
秦芜不要命的奔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完全不熟路的她,下意识跑上了村口唯一那条通往山外的僻静道路上,秦芜脚下生风。
“站住,前面的那个人站住!听到没有,再不停下,我们就放箭啦!”
听到身后的呵斥与脚步声越来越多,跑的胸腔都要炸了的秦芜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站住是不可能站住的,打死都不站住。
慌乱间,秦芜下意识钻进了道路边上的灌木林中,跟只矫健的鹿一样奔窜在灌木林里夺路而逃,哪里管什么方向,哪里管什么追兵……母子二人上演生死时速。
第88章
深秋夕阳下的山林萧条寂静, 因着旱灾,此地哪怕靠海,难得幸存的植被也被三五不时光顾的流民收刮一空, 山林透着萧瑟,一处僻静幽谷深处, 位于干涸小溪畔裸露巨石背后竟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位于巨石后的山洞,洞口细长,入口狭小,且被巨石与干枯的灌木所遮盖,若不下到干涸的小溪底, 不转到石头后仔细观察, 根本发现不了这处洞穴。
此刻可容纳十来人并排而卧的干燥山洞内,一个年约十二三的瘦弱少年,正舔着干裂的唇对着一看着约莫五六岁, 与他一样瘦弱到一阵风都能刮倒的骷颅孩子殷殷嘱咐。
“小谷一会天快黑了, 大哥得去外头弄点吃的回来, 要不然明个我们就得断顿了, 你乖, 别怕,在这里等着哥哥回,今个大哥多捡点海草跟螺肉回来,咱们小谷也好好补一补, 等再过几天,咱们小谷就跟以前一样又可以活蹦乱跳了的了, 所以小谷要听话, 不许瞎跑,不许出这个山洞知道吗?”
名叫小谷的骷髅娃娃缓缓点头, 枯瘦的脸上扬起一抹安抚的笑,“大哥,放心,我知道的,这里很安全,外头那些人好凶,前头还吃了队伍里的阿花妹妹,我乖,听话,等着大哥回家。”
“对,等着大哥回家,小谷最乖最听话。”
看着被饿的有气无力的大头娃娃弟弟,大点的少年忍痛摩挲上弟弟的脑袋,苦涩的笑容中带着期盼。
如今外头的世道很乱,他与弟弟刚到这里两日,也不确定这周围有没有那些吃人的疯子,弟弟眼下的身体还没养好,他不能带着虚弱的弟弟出去找食冒险,唯有把弟弟安顿在这个昨晚才发现的秘密山洞他才能暂时安心。
看着虚弱的弟弟朝着自己露出的乖巧笑容,少年狠狠心,抓起自己上午才打了荒草潦草编的兜子,塞给弟弟一把抹尖的木棍,少年一脚踏出了山洞。
临了离开,为了隐蔽,少年还特意找到大块石头与枯树把狭长的洞口做了伪装,确认外人轻易发不了这里,少年才提着草兜子一边抹去自己的脚印痕迹,一边往海滩的方向走。
这个时辰,海边的那个小村子的人想来也都要归家了,海滩上人少,该不会有人驱赶自己。
今个他得努努力多捡一点螺跟贝壳,要是能捡到鱼就更好了,弟弟也能补一补,对了,还有昨个自己暗中观察到的,那村子里还有人捡了被海水冲上来的海草回家,想来那玩意也能吃。
那玩意墨绿墨黑,粗粗壮壮的,每一片都老大老肥,可恨昨个自己不知道那也能吃,白白错过了好些个,今个要是再遇到他定得多弄些回来。
一想到此,少年的脚步都轻快了两分,昨个捡到的食物明明大半入了弟弟的嘴,自己没吃几个,眼下浑身无力脚步虚浮,可一想到待会就有食物进账,想到那一望无际能给他们兄弟提供源源不断食物的大海,少年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多亏娘跟小弟冥冥中保佑他跟二弟,这才让他们遇到这么个好地方,还幸运的找到了可挡风避雨的山洞。
他决定了,今年的冬天他们兄弟就在此过,至于当初抛弃自己的人……
想到往日种种,少年眼里闪过戾气。
他们家原是相城辖下一小村落,因着靠近府城,爹娘勤勉,家里日子还算好过,结果三年大旱一来,蝗灾肆虐,家里吃空了存粮,不得已跟随里长他们出门逃荒。
村子有个大伯是走镖的厉害角色,大家听他时常讲古说极北巨富,人人有饭吃有衣穿,那边虽然苦寒,却是难得富饶能活命之地,村老与童生老爷还有里长等人商议后,便决定带着全村北上逃难。
可逃难啊,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他们一路逃难出来,才入青州的地界队伍就遭了哄抢,娘为了护住刚满月的弟弟被流民打死了,爹为了护着娘跟弟弟的尸骨被那群暴民打伤,后来带着一身的伤走了几日,又为了给他阿爷阿奶他们抢一把草根,最终爹也倒下了。
再后来,为了爹的尸骨不步娘与小弟的后尘,他拉着弟弟耗费了所有的体力,找了个僻静的野林子把爹给埋了,自此以后这人世间就只剩下自己与弟弟两个亲人相依为命,至于那嫡亲的阿爷阿奶?
呵!
为了大伯小叔一家,他们嫌弃自己与小谷是拖油瓶,他爹用命换来的草根都不肯给他们兄弟一根这也到罢了,最让少年记恨的是,某个清晨,他跟弟弟醒来时,竟是再不见身边所谓的阿爷阿奶了……
他们丢下自己与弟弟走了,没给他们留下一根草、一粒粮、一个碗。
一村子三百多口人出来,逃了一半路就只剩下了一百多口,人们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泰半壮劳力护着还能走得动的人都走了,身边就剩下三五成群的十几累赘,这里头还有心眼坏了的。
那一晚,隔壁白爷爷家的阿花妹妹被抱走了,白爷爷因为年纪大肉老被嫌弃留下,那一刻少年就知道,阿花妹妹的结局并不好,也深刻明白自己与弟弟再不能继续在这魔鬼的队伍里呆下去。
趁着夜晚那群魔鬼在欢庆,他领着弟弟悄悄脱离了队伍,循着相反的方向狂奔逃命。
寂静的夜,夜猫子哇哇叫,他们跑啊,跑啊,好不容易逃脱了魔掌,可惜好久没有吃过东西的弟弟却累到了。
为了活下去,他背着弟弟一路避着人走啊走,漫无目的不知前路,好在可能是娘跟小弟冥冥中保佑他们,终于,在他的双腿再也迈不动的时候,他闻到了咸腥的气味,看到了还带着点黄绿的野林子。
在这里,他见到了曾经只在村里童生老爷口中听说过的大海,他没能耐,抓不到鱼,可他却捡到了很多的螺肉,还在暗中观察当地村民的行动中学会了很多本事,更是找到了山洞这绝佳的藏身地。
即便这边也缺水,他也吓怕了,被驱赶怕了,根本没敢露头去村子里讨要水,靠着每日海边捡到的食物,靠着蚌壳螺肉里开出来的那点点水,靠着自己挖出来的草根,他跟弟弟便能活。
一想到此少年的心头火热,拽紧了手里的草兜子一路避着人,专挑僻静且草木深的地方小心的潜行。
走了一段,绕过山谷,远远的放眼就能看到山坡下的小渔村了,少年越发谨慎,不知为何,许是逃荒一路来的危机感,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今日山下村子的不对劲。
少年当即停下脚步,谨慎的窝进一处隐蔽的荒草丛中,心说先观察观察看看,实在不行,等一会天黑他再出去海边搜罗食物好了。
正嘀咕间,忽的,少年发现有一道狼狈的身影从外头的山道上钻入林子,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而那人的身后,竟还跟着不少手持雪亮武器的村,村民?等等不对!那不是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