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导。”他一边把围巾递给胡孙导演,一边扫了眼刘璐璐。
胡孙导演开口:“优点在于不怯场和很灵活,缺点也在于不怯场和太灵活。不丑也不美。”
这应该就是对她的评价吧。小辫子迟疑片刻:“待会儿一起吃宵夜?她也去?”
“没有她。”胡孙慢悠悠地说,“她要努力去背台词。刘璐璐的第二轮面试时间排在明天下午。”
一片沉静。
刘璐璐站在原地,她还穿着t恤,但突然之间她蹦起来,整个人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第63章 [vip] 《唐人街》
第二天中午, 沈砚独自去了一家湘菜馆。
北京的湘菜馆很多,口味重油重盐重辣,走的都是亲民路线, 还有一部分是苍蝇小馆。考夫曼平常去的餐厅总是奢华而幽静, 但每次约儿子,除了在科讯园区,却都会找这种小馆子。
沈砚不嗜辣,每次来这种地方连菜单都不肯碰。但这一次,他用手机拍下整张菜单,发给刘璐璐。
“上面有没有喜欢吃的?”
半小时后, 考夫曼姗姗出现。
他发现,桌面上已经点过五六个湘菜,用那种青花瓷装满的, 搭配着辣椒, 有种红红火火的感受, 所有的食料都切得很细。
考夫曼在他对面坐下:“你现在的样子才像中国人, 不要以为在国外长大, 就丢掉老祖宗的饮食习惯。唉, 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教养。”
沈砚继续提着筷子, 手指微微用力。
曾经, 考夫曼不准别人教沈砚如何用餐具, 极偶尔的一起吃饭, 考夫曼会笑着看沈砚用手吃饭的模样,笑完后变得更加冷漠, 不理睬他。
沈砚长大后再也没有和考夫曼同桌吃过饭。他其实都不怎么吃中餐。
“听说, 你不准备继续当演员?”考夫曼问。
沈砚说:“很失望?”
“失望,你说的是具体哪件事?”考夫曼不紧不慢地回答, “考不考虑来科讯工作。”
沈砚平静说:“条件。”
沈砚没有一反常态的拒绝,这让考夫曼稍微愣住。父子之间每次讨论到利益,都有一种波涛汹涌又充满抗拒的平静。
考夫曼转而叫来服务员。他不顾沈砚还在吃,让服务员将满桌的菜撤掉。两人隔着空荡荡的桌前对视。
考夫曼用手指敲着桌子:“我昨天刚和你那个小女朋友见面。”
“据说她刚进去试镜的地方,就’人为’的停电。”沈砚说。
考夫曼笑了:“怀疑我?”
“不。”沈砚打断他,“是我做的。”
考夫曼头一次认真地打量沈砚。
他说:“你还真敢赌。就不怕玩脱后把女朋友的前途玩没了?”
“我很珍惜璐璐,”沈砚说,“不过,我确实搞不太懂娱乐圈,包括所谓的’想红’。璐璐曾经说她是赌徒,其实,我也是。任何事情的底层逻辑都可以归结为简单的概率学原理,我所理解‘想红’的本质,就是将自己更高频次地暴露在有好事发生的环境里,然后等待小概率事件起作用。她应该能抓住这个机会,和导演多说几句话。而我既然敢这么做,也肯定准备搞砸后的其他处理方式。还有,别人都以为是你做的。毕竟你我的关系很差。”
听完这些话,考夫曼笑了,他说:“很稚嫩,但不愧是我儿子。你大学学什么专业来的?”
沈砚说:“我今天不是来和你闲聊我女朋友,而是有问题。”
考夫曼已经迅速想到几个沈砚可能求自己帮助的地方,而沈砚的目光垂到眼前的桌面,他说:“你,恨我妈吗?”
考夫曼看着沈砚,如同看着全世界最荒唐又好笑的事情,他挑起眉:“董玉兰让你问的我?还是,她又打上我的主意?”
这种自恋的话喋喋不休地发表了十分钟,考夫曼说:“当初我们结婚就是悲剧的开始,尤其,她还生下孩子——”
沈砚听着亲生父亲侮辱母亲,他想到,陈立聪的病情稳定后,在回国前的有几个晚上,自己终于能打开手机。他站在酒店高层往下眺望。
酒店的不远处是一条公路,公路的旁边,树立着一块巨型广告牌,借着昏暗的灯光,沈砚眯着眼睛看到有汽车从很远处飞驰而来,路过广告牌,再朝着更远的暗处开走。
天空中,挂有一颗明亮的星星。
沈砚经常感觉,自己的情感无法被寄托在任何外物和飘渺的艺术里。但那一刻,他能看到,也能感觉到——车在很近的地方,星星在很远的地方——但车和天上的星星,其实又是很紧密地相连着。
那一刻沈砚觉得,世界上没有无足轻重、彼此独立的东西。哪怕是一辆渺小的车,也能与无尽的银河相连接。
沈砚打开手机,他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名字。
过了会,刘天天回复。他说他姐不同意发照片,但是祝他春节快乐。
沈砚收回思绪。他打断了考夫曼的话,说:“第二个问题是,你爱我吗?”
考夫曼感觉像被什么刺一下,他厌恶地皱起眉。“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美国人?爱不爱的,挂在嘴边,毫无廉耻。”
沈砚嘴里的辣味还在,他喝口水,想把水吐到碗里,但他知道,这个举动会遭来考夫曼的讽刺。
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男人,但有的时候,就算处理一件小事,还是如此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这让沈砚自厌,而且更加痛恨考夫曼。但今天,沈砚决定要给自己一个真相。他不想继续做那一个,永远等着父亲给自己过生日的小男孩。
“你曾经打电话告诉我,在我跟妈妈去美国后,你还在好好照顾着我养过那些小马。但是没多久,你又说那些马已经都送进屠宰场,因为我既然不在,你也不愿意在马的身上浪费时间——”
“所以你不如问问你自己,都做了什么,能让我重视你?你在美国的时候真的上过学吗?”考夫曼的声音很大,周围桌子上的就餐者都能听到。他们纷纷看着这个方向。
“身为你儿子,我希望你不要只在我做出什么的时候才重视我。”沈砚换成英文。
考夫曼对这种心理医生的究问式对话感到厌倦,他刚想出言讽刺,看到沈砚的表情就改变主意。
他说:“我算是爱过你妈妈。”
一阵沉默。
“但,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算,也什么都不是。我到现在一直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下次来找我,别选闻起来像马粪的餐馆我。我们还是可以再谈谈股票的事。你也该好好反省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再改正过来。”考夫曼站起来,他习惯性地抽出桌面的纸巾擦了擦手,尽管什么都没吃。
他仿佛在澄清事实,又强调一遍:“董玉兰真的已经把你惯成废人了。明白吗?我没爱过你。”
沈砚从饭馆走出来,外面淅淅沥沥还在下雨。
没有披雨衣的快递小哥撞过他肩膀,匆匆地跑进饭馆里取餐,小巷子要走一段路才能到停车点。
董玉兰坐在沈砚的劳斯莱斯车里,她降下车窗。
“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我和老陈今天中午回来,我正好要去趟怀柔的度假村看工程进度,用一下你的司机,也来看看你。吃饭了吗?和我一起吃点。”
但沈砚只是盯着她。
董玉兰看到儿子黑色防水外套上沾有一些黄色泥点,情不自禁地皱眉,她从车里抽出纸巾,帮他擦干净。
“你妹如果找你要钱,别理睬她。我跟她说了,每周的在校基本开销只有6000刀,必须再罚她坚持一个月。”她说,“你干嘛去了?”
“刚才见过考夫曼,我问他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沈砚坐进车后座,闭上眼睛,“他说是的。”
董玉兰一提到前夫就露出很微妙的厌恶表情。不过,她对这个回答不以为然。
他们那一辈人,不会把爱挂在嘴边,她冷哼说:“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爱你,还能爱谁呢?再说一次,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太僵,毕竟你们是父子。他怎么都是你爸。”
“他说的应该是真话。”沈砚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北京阴沉的天空。
轿车在渐渐大起来的雨中无声发动,很快消失在苍茫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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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璐璐的第二次试镜由zoey和孙爽陪着。
洪叔又跟来了。他一直都不算太喜欢刘璐璐,最近几天,对刘璐璐也有点刮目相看。等她试镜的时间,孙爽跟洪叔走到一个亭子里抽烟。
孙爽随口问几句,沈砚放弃当艺人后的规划。
对这种阶级的人来说,他们的出路,不外乎是做生意、搞投资或当富贵闲人。沈砚做什么都行,最好是滚回美国。
身为经纪人,孙爽最头痛面对啥也不懂但控制欲爆棚的艺人家属,他负责的几个男艺人,都有特别爱指点江山的父母。而沈砚作为刘璐璐的半个家属,一定会很难搞。
洪叔的表情有点似笑非笑:“他提过几句想继续读书,但应该跑不远,就在北京读个什么mba或emba之类。不提他,我倒是听说,你们昊天公司准备要放弃刘璐璐了?”
孙爽作惊讶状:“圈里真是什么消息都敢传啊。难不成,您还真信了?”
洪叔的目光犀利,他看着眼前的人:“空穴不来风。先不论消息的真实性,有没有这事吧?”
沉默了一会。
“有。”孙爽承认了 。
孙爽难得的这么坦诚,洪叔倒也诧异地笑起来。昊天这家公司的老板和艺人,风格都挺独树一帜的。他说:“前段时间,我帮沈砚处理舆情,从新媒体小朋友那里看到一段特别糊的视频,你家两个女艺人沿着街边打起来了?”
孙爽再次面露苦笑。丢人啊,太丢人了!
洪叔也不再继续深问,反正是别的公司内起的争执。他只说:“孙曦是什么样的人?”
孙爽夹着烟的手往地面掸了掸:“能赚钱。挺漂亮。情绪不稳定的客户。”
今天是阴雨。亭子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两人准备回到车上。
洪叔先去一趟卫生间,而孙爽刚坐上车,zoey就在驾驶座脸色苍白地扭头看着他,显然偷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
她问孙爽:“我能跟着璐璐姐走吗?”
孙爽单独对着小助理时就失去明快的笑容,他不耐烦地说:“走哪儿去?跟着璐璐,你俩小姑娘一块蹲马路吃不上饭。你也去过璐璐家,内内外外的,她那个窝里有任何值钱东西吗?就脖子上那块物件值点钱,她还摔了。我也真的奇了大怪,入行这么多年,平时生活也够省,怎么能一点积蓄都没有?平时搞什么拼团,瞎他妈买一堆廉价垃圾,做个光子区区两千块还琢磨着找我报销一半……”
zoey辩解:“但是沈砚很有钱!璐璐姐现在住的公寓就是他的。”
孙爽嗤之以鼻。
对沈砚的身家来说,让她借住公寓是九牛一毛。刘璐璐的手段要是狠点,应该要沈砚把房子以最低价卖给自己。她不是一直嚷嚷想在北京有套房吗?
“越说越觉得刘璐璐是一头笨驴……她的大学同学是真的没看错……”孙爽又开始摸烟,“我再下去抽根。”
zoey要回答,车门响了一下,洪叔矮身进来。
他问他们正聊什么。
孙爽的手机响了,他低头看完后对洪叔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这里有个急事需要处理。就麻烦您在这里等璐璐了。帮我把她送回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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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沉雨从纽约给孙曦打来越洋电话的时候,孙曦首次将他的号码拉黑。
女明星披着长发,光脚站在她配有高压氧舱的客厅里,喝令几个助理将所有的电子烟找出来,全部扔掉。而在此期间,孙曦收走他们的手机,一个又一个检查他们最近的聊天记录。
一宿未睡。
响起的门铃解救了全部人。小助理们互相打着眼色,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条缝,倾听着来客和孙曦的对话。